怅卧遥帷。 章台街里芳菲伴,且问宫腰损几枝?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 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 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尘。 前溪舞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 《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
“万里重阴非旧圃,一年生意属流尘。”
李商隐志高命乖,空负一身才学,终恨不能上达圣听,“伶伦吹裂孤生竹,却为知音不得听”。在临水的亭轩边孤伫的牡丹不可想望曲江下苑时“罗荐春香”的繁华娇贵,暮雨春寒,无蝶收蕊,牡丹如佳人惆怅卧遥帷,章台柳却依旧腰折旧地。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 我们也还可以在更多的诗章中体味诗人在《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中叹吟着的这种早凋的伤感。
早年的“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末嫁。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无题》(八岁偷照镜)),“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初食笋呈座中》); 而后的“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柳》)“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忆梅》)……
华年身在犹惜花,华芳暗消恨芳华,怨不得诗人会有“前溪舞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之慨了——细细思量,今朝在雨中孤放的牡丹花比起明日那飘零随溪的凄伶,那也该知足今朝的粉态还算新艳。
他似乎隐隐地感知到命运的转盘要把他卷至更深重的悲剧中去,回过头来,少年时的抱负,青年时的意气,竟是生命里唯一乍现的春晖,是骤开骤谢的夏花,在还不及温存时,他就走入了漫长的秋瑟与冬寒。
“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在盛唐万象,中唐质实奇险之后,李商隐开出了唐诗最后一朵艳绝的牡丹——丝丝寒笼的楼台烟雨,绵绵不绝,这朵倾国之色在凄风楚雨中哀然伫立,伫立在长安之外,摇曳着晚唐末世的风流。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蝉》
这首《蝉》我也喜欢得紧。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钟惺说:“‘碧无情’三字冷极幻极。”一二联读之而下,正是情难自禁,悲愤难平。三四联却微微舒缓了情绪,唯余长叹。
诗人的一生长年波流于各幕府之间,夹在朋党倾轧的缝隙中,倍受排挤。《流莺》、《蝉》、《柳》、《高松》、《牡丹》等诸多咏物诗是诗人一生自我形象的意喻。
我相信李商隐是一个有政治主见的诗人,否则不会在李党失势时,“不惮牵牛妒”,追随郑亚前往桂林,他也在诸多诗文中肯定李德裕的政治远识与政治作为,但也正因此他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旋涡中。
政治的可爱在于它是一个书生的至高抱负,高楼上可泽天下苍生,政治的可憎在于它是一种权利的集合,在欲望的引领下他滋生着阴谋,猜忌,互斥,仇视,暗杀。唐朝末期的皇宫内廷为宦官掌握,皇帝受制于家奴,食金吞玉求仙,政事堂为庸才所控,只为权力纷争,排除异已。年轻的李商隐大概一心只想到家国天下这个政治美梦,其实大多有抱负而终一无所成的文人都只看到政治美丽光明的一面,而不去正视政治同时天生的丑陋黑暗,而当认识到政治双重面目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
直到在《漫成五章》里,他才开始思考一步步走过来,路如何越走越险。但此时他已经无法抽身了,在昔日旧主令狐楚去世后,他娶了为李党所重的王茂元的女儿,为令狐楚之子令狐綯等“牛党”谓其“背恩”。负上“背恩”之名的李商隐受到日愈得势的“牛党”的排济,漂泊如梗泛,中年之后,景况日下,生活窘迫,痛失挚友,骨肉分离,丧失爱妻……若说刘蕡死时他还能哭的话,那么王氏的离去大概是连泪也留不出来了。
读李商隐,想着他从早年“活狱”的愤然请辞,到暮年时他的怯惧,以诗谒权,从早年的“欲回天地”,到暮年心怀“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的出世之念,越读越是沧桑,读其一生诗,读其一生人,不能不叹。
无法指责他什么,一腔热血是怎样在冰火交织中慢慢变凉?李商隐的悲断不是那纤细的忧伤,他的悲是一种冷静而抑制的痛,终还是抑制不住,任情感在百转千回后倾泻而下,无人的深谷里喧响着万千飞雪。
天地终于在诗人的目下踉跄遥远,唯有风雨满江楼。“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风雨》)”
读商隐的诗,唯读至《夜雨寄北》饮了一杯暖酒: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在这寒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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