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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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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因此我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子尽量地往后靠,以致我将许诺的沙发向后移动了好几寸。 许诺的父亲用这根绳子自杀的时候,许诺还是一个上初中的小女生。某天下午放学回家,她就看到父亲被这根绳子高高地挂起来了。当时她家的客厅里有一根很粗大的房梁,它完全可以承受二十个人的重量。许诺没有大声喊叫,也没有立即把父亲从绳套上解救下来。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父亲,她说,她看到他一直在轻轻地晃荡。她背着很重的书包,站着看她的父亲,她看了很久,因为她感觉到书包越来越重了。后来许诺的母亲从外面回到家里,她的号哭才把许诺从一种遐想中惊醒。许诺说,母亲用了一把剪刀,把悬挂着父亲的绳子剪断了。父亲像一袋装满东西的袋子,很沉地掉到了地下。许诺当时的想法是,父亲也许会摔得很痛。 为什么要把这根绳子展示给我看?这个问题,当我和许诺一起住进了夷浦的旅馆时,才不经意地找到答案。我已经说过,在夷浦,许诺说起了不想再回家,并且经营如何在海边立碑什么的,我才忽然把她的想法与昔日她给我看的那根绳子联系起来。我忽然警觉到,许诺显然是有着自杀的意图的。 死者与活着的人之间,无疑竖立着一道轻易不可逾越的铁的屏障。这道墙,完全不凭借时间和空间来将两者分割。因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也就并非绝对不可逾越。亟待搞清楚的是,生者存在于时空之中,而死者呢?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究竟是否有时空的存在?如果那边不存在时间和空间,那么,要跨越这道屏障就会有些问题。具体些说,如果我们向死亡跨去,我们将会在什么地方落脚呢?或者说,我们将会在什么样的物体上着陆(原谅我借用了一个航空用语)?找不到这个答案,死亡就显得格外的虚无。 许诺用一个深夜电话,接通了她与她熟悉生活的联系;她与其父母的联系,能凭借这根空心绳子来完成么? 你知道我会竭力反对许诺的企图,我不能免俗。我用嘲讽的语气,贬斥了她轻生的念头。我让她好好回想她昏迷的日子,如果她是想要体验死亡的感觉,那么她只要仔细地回忆那个对我们来说无比漫长的冬季好了。那段时间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她无法追忆起一鳞半爪。因此,死亡与昏迷一样,是没有半点价值的。谈到“价值”,我略事停顿,这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才是有价值的,因此我说到这个词汇时,有点不够理直气壮。 许诺被我的认真逗笑了,她表示她只是说着玩玩。但我显然不能过于相信她的话,因为我联想起她曾经给我看过的那根绳子,那根绳子对许诺来说,绝对不只是一个玩笑。甚至不仅仅是一件纪念品。 有趣的是,我们睡在夷浦的旅馆里,却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夷浦。我们一直以为它只是陆兴。因为在人们的嘴里,它就是陆兴。市招和一切可见诸文字的地方,都只标明这里是陆兴。因而我们一直相信,夷浦是另一个地方,它与我们所处的陆兴相去不远。我们计划好一定要在第二天打听到夷浦,并且抵达那个地方。因为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地。陆兴只是无意间闯进我们旅途中的,我们是陆兴的过客,我们为夷浦而来。 在许诺昏迷的日子里,我曾暗暗立下一个誓言,那就是,如果许诺有朝一日醒来,我一定要带她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走走。我也许不享有这个权利,但我就这么想了,并且最终也这么做了。我想,要证明一个人并非植物的方法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令其在大地上四处走动。当然走得很远更能说明问题。我的那个誓言,大抵正是基于这一想法。我撇开了一切道德的约束,我只是在哲学的层面上思考问题。其实在当时,我几乎已经对许诺的康复全无一点信心了,我并没有想到,许诺还会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那样在大地上旅行。 陆兴的夜显得十分宁静,连涛声都听不到一点点(这就更让我们坚信,夷浦会是另一个地方,它与大海靠得更近)。我与许诺在这样的环境里讨论问题,免不了时常会出一些偏执的毛病。我们是在谈及金钱的时候而发生剧烈的争执的。在谈论这个问题时,我提到了我的哥哥,我闪闪烁烁地给许诺说起了我哥哥的故事。因为我以前从未说起过这些,因此许诺对此一无所知。我看到在她的脸上出现了鄙夷的神色,很显然,她有些瞧不起我的哥哥。当我耐着性子把故事讲完,许诺有点神经质地说,你的哥哥一定是个杀人凶手!也就是说,许诺断定那名不幸的玉工是由我哥哥推下山崖去的。并且,她认为他这么干是有所预谋的。虽然我的内心也一度产生过这样的怀疑,但是,我不允许许诺这么说我的哥哥。你知道,许诺的康复,其中有哥哥的钱在起作用。钱在许多时候确实是非常有用的。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对许诺把事情说穿,也就是说,要不要向她说明,为了使她不致变成植物人,我哥哥献出了他那笔钱款的一大半?也就是说,玉工的那份钱全都给了许诺之外,许诺事实上还花去了一部分我哥哥的钱。 从夷浦回到我们的城市之后,生活为我们提供了一次巧合。在一个特定的场合,许诺有幸见到了我的哥哥。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这就是我的哥哥,而后者也并不清楚许诺的身份。当时我向哥哥提出要钱时,虽然把许诺的情况向他作了简要的通报,并且他同时也知道了许诺的姓名,但他们之间毕竟未曾有过直接的照面。他们的邂逅,发生在本市最为繁华的商业区,当时我并不在场。哥哥因为在一家航空售票处行窃而被警察逮捕,而许诺当时是作为唯一的目击者而出现的。她正在这个售票处购买一张去法兰克福的机票,她亲眼看见哥哥以娴熟的手法划开了一个中年男子的皮包,他灵巧地取走了那人的一只包中之包。要是这一幕不是恰巧被许诺看到的话,哥哥可算是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许诺在十分关键的时候惊叫了一声,并且在后来勇敢地向警方作证,哥哥因此面临被拘押的危险。更为麻烦的是,他在云南边境的旧事,会因此而被重新提起。后来,由于我的出场,他们两人才明白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这件事,许诺的内心一定感到十分难受。因为在夷浦之夜,我们就已经就此而出现过激烈的交锋了。许诺当时发表了令人异常愤怒的观点,她说,要是她在昏迷中知道是用我哥哥的钱来对她进行救治的话,她宁肯成为一个植物人。我闻言禁不住拍案而起,我随手在许诺面前挥手一抡,结果把摆放在她面前的一只茶杯给抡飞了。茶杯在接触到我手的时候就破碎了,因此它把我的手掌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那些血,都被我抹在了旅馆的床罩上了。 许诺当时的反应是掩面哭了。我相信,我们之间要不是发生这一冲突,许诺也许真会在夷浦自杀。她是预谋已久的。哭了一阵,她发现我的手在淌血,便紧张而温柔地照顾起我来。她用她的手绢替我包扎完伤口,便一直抱着我,她抚摸我的后背和我的头部,她把她的泪水都擦在了我的胸口。 在陆兴,我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那一晚,我们几乎一直就是这样抱着,我们都没有躺下来睡觉。我靠在床靠上,抱着许诺,我感到非常疲惫。一度,我感觉到许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而我,几次都因听到自己响起了鼾声而醒来。这个夜其实离大海很近很近。 从陆兴回来后不久,我在一份资料上查阅到,夷浦其实就是陆兴,它是一个古地名,自民国起就废弃不用了。也就是说,夷浦这个地方早就为陆兴所取代,它为另一个名字所覆盖,已经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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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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