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流光塔》
|
|
我们经常到流光塔去玩，只要有机会。机会并不总是有的，塔门关的时候比开的时候多。干脆有时候，连塔门外的围墙门也锁着。虽然要翻进这道破围墙，并不是什么难事情，但翻进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连围墙门都关着，塔门还会开着么？无论是塔门还是围墙门，都已经是非常破旧了，木头不像木头的。有人说，它们是用棺材板做的。上好的棺材板，就是埋在地下几十年，也不会腐烂。一旦把它挖出来，就不忍心把它当柴火烧了。总该用它来打制些什么吧？做床当然是不行的，用棺材板做床，那简直是疯了。睡在一张用棺材板做的床上，就是不发疯，也会噩梦不断的——男人就会不像个男人，女人就会生不出孩子，这话是谁说的？好在没有人会用棺材板来做床睡，八仙桌写字台哪怕是一只凳子，也不会用地下挖上来的棺材板做。但棺材板做门没什么，尤其是做一堵破围墙的门，做一座破宝塔的门。阴气是重了些，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又不是你家的家门，要闹鬼就让它闹鬼去吧！当我们的身体趴在了塔门或者围墙门上的时候，我们明显感觉到了门板的冰凉。
你又死到流光塔去了？母亲大声地呵斥我。她不愿意我去流光塔，原因至今不明。但她确确实实不太愿意我去流光塔，她想方设法限制着我。她对我说，你没听说过么，塔的第四层上，吊死过石家二婶婶的？我没见过石家二婶婶，要是我亲眼见到过她，我就会害怕些。我的体会是，那些陌生的鬼，有什么好怕的？只有熟人变成的鬼，才会让人有一点惊吓。石家二婶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总是想象不出来。大家都说她长得非常好看，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那些穿对襟衣服的老式女人，没有一个会是漂亮的。石家二婶婶，最多脸比较白，眼睛比较大，嘴唇有点鲜红，除此，就是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其他还有什么呢？是个大屁股？她的乳房一定很大吧？但那时候的人即使有一对大乳房，也不让它显示出来的，大了也是白大，只有亲手摸过它的人，才会知道它的好处。她为什么要吊死在塔里，这确实是个问题。也许她家里人多眼杂，不是个上吊的理想场所。她于是就想到去流光塔了。况且，流光塔下从前是一个寺院，她让自己死在一个寺院的塔内，也许是想让灵魂升天吧？谁知道石家二婶婶是怎么想的呢？她把自己吊死在第四层，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更高些呢？流光塔一共有九层呢，到最高一层去死，不是更好些么？也许她爬不动了，暗暗的窄窄的塔梯，爬得她冒汗了，汗水让她的衣服都都粘在身上了。她爬到第四层，就不想再往上爬了，事情一定就是这样。其实她应该坚持往上爬，上到了第七层，第八层，当然第九层最好，那里的风就很大了，她会感到很凉快的。第四层，四，四和死是同一个音，要是她爬上第五层，也许就不会再想死了。上了第五层，就能看到我们居住的地方了，我们的屋顶，我们门前的树。要是石家二婶婶在流光塔上看到这些，她也许就不想死了。谁知道呢！虽然我对母亲说，我一点都不怕什么石家二婶婶，但是，每次我爬到第四层，都是慌急慌忙地向第五层奔去。下塔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层层下来，快近四层时，心里总有点紧张，生怕一个黑影在第四层的塔梯口堵着。该对她说些什么呢？说“我不认识你”？有人说，应该对她说，你长得真是漂亮啊！鬼都没有一个，我们哐哐哐哐的脚步声跌下来，流光塔顶的蝙蝠被惊动了，它们在塔顶向天空飞出去，就像塔是一个人，向天空撒出了一把黑色的碎片。
母亲总会有很多理由阻止我们去流光塔。怎么样，病了吧？母亲摸了摸我发烫的额头，说，都是因为你不听话，叫你不要去流光塔，你偏要去流光塔，怎么样，病了吧？你发烧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发烧了，你一直在说胡话！
1979年，有人在流光塔里发现了一座鎏金舍利塔，这是一座塔中之塔，当然它比流光塔要小多了，托在手掌上也不会觉得太重。后来我们在博物馆看到它，它一点都不是想象中的金光灿烂，它黯淡得像裹着一张黄色的纸。但它是一件价值连城的文物，即使里面没有舍利子，也是这样。舍利子是什么东西，大家都有点知道，又有点不太知道。母亲的说法有些特别，她说，会不会就是“结石”？在她的胆囊里，就长有几块花生米大的结石，她为此常常疼得冒出豆大的汗来。哪天我开了刀，取出了胆囊里的结石，你们可不要把它随便扔掉！你又不是高僧，你身体里的石头就是石头，不会成为舍利子的！母亲埋怨我们说，你们总是去流光塔，上上下下地爬，在塔里转来转去，你们怎么就没有发现了舍利塔呢？你不是每次都不让我们去流光塔么？可你们去了，你们一个都没有发现鎏金的舍利塔，你们是一个个睁眼瞎！
在1979年之前，我们进入到塔里，确实从来都没想到过这座破败的塔里还会藏着什么宝贝。一些怪异的植物，在塔身的砖缝里吃力地生长着，就像蛇盘踞在塔梁上。蛇坚守在古老的流光塔内，是不是就是为了吃那里面吃也吃不完的蝙蝠？蝙蝠的叫声有点古怪，不像是动物发出来的，倒像是用什么东西在玻璃上刮出来的声音。你如果轻轻地在塔梯上走，就不会惊动蝙蝠。它们倒悬在木梁上，就像是梁上长出来的什么东西。就像是木耳，或者是树枝上的皮虫包。它们没有眼睛，看不到有人上塔来了。它们倒悬在梁上，一般不会掉下来，除非哪只蝙蝠是病了。我踢了踢地上的一只蝙蝠，它在一缕射进塔来的光线下，像地板上的一个洞。它动了动，但它只是动了动，并没有飞走。我不敢用手去捡它，我生怕它突然咬我一口。据说被蝙蝠咬了，是要去医院注射狂犬病疫苗的。我提起脚来，把它狠狠地踩了一脚，它什么声都没出，只是在我脚底生出一种十分柔软的感觉来。它的血和内脏在我的脚下向塔壁飞射过去。你们看，你们看，这儿有血，后来我对他们说，有血，你们看到了么？他们中有人惊恐地说，这是谁的血呢？谁在这儿被杀了呢？
我们倒是不止一次对塔檐上挂着的那些铜铃有过浓厚的兴趣。当然并不是每个塔檐上都有一只这样的铜铃了，许多塔檐上的铜铃，都不见了。是被风吹落的么？那么又是谁在塔下把它们捡走了？叮铃叮铃，只要有点风，它们就会发出这样清脆的声音来。很好听是不是？还没听到过谁对此有异议呢。但是我们不可能取到远远塔檐上的铜铃。谁敢爬过去呢？到了第三层以上，向下看一眼都屁眼发紧，爬出宝塔的栏杆一直走到塔檐尽头，那是谁也做不到的。除非你有飞檐走壁的绝世功夫。可以用一根竹竿来把铜铃戳下来，这是不错的，可是稍微长一点的竹竿总是无法带到塔上来。我们的流光塔细细的，楼道窄得难以想象，只有蛇才能很宽松地游上去游上去。塔梯有着令人吃惊的弯度，比人身体长一倍的竹竿，是绝对不可能绕过这些弯子带到塔上去的。抱一把碎石头到塔里去，瞄准了塔檐一块块扔出去。有时候击中了铜铃，铜铃就叮铃一下。但铜铃不落下来，它牢牢地连着塔檐上最远的翘角。只有最狂怒的风，才有可能把铜铃取下来。
上了第五层，绕到北边，你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们的家。我们家的屋顶是黑色的，它在地上蹲着，像一只发呆的乌鸦。围绕着我们家屋子的，是一些树，是一些楝树。在高处望去，它们就[1] [2] [3] 下一页
|
来源：中国哲士网
世界人物库,古今中外人物资料 荆歌简介，介绍,生平事迹 图片照片
有关作品《流光塔》详细资料
|
| 上一篇文章： 《阔太太的房子》 |
| 下一篇文章： 《毒药》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