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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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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瞧，那是我们的家，其实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家。我们的家被一些很高的房子挡住了，围起来了。那只是我们居所的方位，所在，而事实上我们在流光塔上看不到它。烟树已经飘散，炊烟也都死去了。这个镇子有一种热腾腾的气息在向上蒸发，这在塔上是很容易感觉到的。让我对你甜蜜地笑一笑，我把手搭到妻子的肩上，我搂着我的蜜月。五月的风带着酒意，使流光塔始终都在轻轻地摇晃。塔身砖缝里的植物正在大批枯死，塔显得更加古老。我们多少次咚咚咚地爬上这座塔啊，第一层，第二层，每一层。我们一起，你和我，以及你和别人，我和别人，我们。塔梯的扶手光滑如铜，门板的缝隙日益变宽－－蝙蝠能从门缝里出入，这不会有什么问题。你瞧，我的爸爸就葬在那边，你要往西南方向看。他的骨灰，他的部分骨灰。他所有的骨灰能把一只桶装满，我们只是取了他部分的骨灰。他就是白色的骨灰。他被埋葬在那边一个水泥的墓穴里，他一定不喜欢这个地方，他活着的时候，总爱出门去散步，他喜欢到空旷的地方去，他总是在临出门前叹息说，唉，太闷了，家里！现在好了，他被关在了这样一个方方的水泥盒子里，他有什么办法！愁苦的面容在母亲的脸上久久没有褪去，仿佛它是染在了她的面孔上。她应该洗一把脸。我估计她已经把笑遗忘了。你不记得了么，在我们结婚的那天，她居然哭了，眼泪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流，我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站着流泪，双手捂住脸面。在她的身后，贴着一张桃花坞木刻年画——男孩正在点燃爆竹，女孩自然要捂住耳朵，嘭！叭！很快就要响了。年画的背景竟然是一座宝塔。叮铃铃，你听到檐角上风铃的清脆之声了么？
《流光塔》，现在朗读你写的作文，老师的嗓音沙哑得像一只鸭子，对，就是一只鸭子，沙哑而有力。你是个好学生，你是个好孩子，你是个听话的女孩子，你天天向上，你在流光塔上看到万道霞光照耀着祖国，你想起了毛主席和共产党。大家鼓掌。大家为什么要鼓掌？因为这是一篇得了99分的作文。你是一个好学生，你是一个好女孩，你是我们该死的班长。
你在嘎吱嘎吱的塔梯上走，你向上爬，我跟在你的身后，只看到你的屁股。不是我要看你的屁股，而是我只看得到你的屁股。我担心你这么圆圆的屁股会被窄窄的塔梯口卡住。但你还是顺利地通过了。我看到了你裙子里面的内容。我听到老师鸭子般的嗓音还在塔底下，最后一个同学还没有走进塔门里来。但是，有人已经到了第九层了，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啊－－啊－－啊－－蝙蝠飞出来了，它们悬挂在木梁上睡觉，被啊啊的声音弹了出去。我们在登天队伍的中间。
1995年的夏天，我抱着我一丝不挂的儿子，托着它的光屁股，我感到很幸福。幸福的生活从何而来，它不是毛毛雨，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我托着儿子，看着你，我的妻子，我们是不是很恩爱，没有婚外恋，没有性冷淡，我们快乐地生活在水泥高楼的阴影里，高楼让我们看不到流光塔，噪音让我们听不到塔铃的歌唱。但我们确实很幸福。你居然还保留着你中学里写的作文，你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我就要感激那一天，请原谅我实在记不得那是哪一天了，记不得那一天是在哪一个季节，甚至哪一年。那一天，刮着风，塔铃响得都有点让人烦躁了。风把你的头发吹得像一个舞动的墨团。天底下没有你的脸。我忽然想伸出我的手，伸向你，把你从流光塔的第九层上推下去。你就飞起来了，你亮开你的翅膀，风托着你，你从古老的木栏杆上逸出去，你像一只蝙蝠飞离了流光塔。你向高空升腾，你绕着塔飞行。当然，最后你一定是降下去了，第八层，第七层，第六层，第五层，第四层，第三层，第二层，你最后落到了地面上，你像一只鸽子那样轻盈。可是，我的手不知怎么又缩回来了，一切都缩了回来。你没有飞起来，你还是一个舞动的墨团，你在我的身边像一个蝌蚪。你要去找妈妈。
我真的忘记那天是哪年哪月哪日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感激那个日子。要是我的手不缩回来，我今天的幸福就扑翅飞走了。
我们常常到流光塔去玩。现在好了，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流光塔。塔门似乎再也不关上了，院门当然也不关上了。买一张门票，你就可以登上流光塔。登高望远，往事也就在那个角落里缩着。烟树弥漫，不过你看不到我们家的房子。买两张门票，大人的，孩子就应该免费，难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也要买门票么？坐飞机还不这么严肃紧张呢！
登高望远，心旷神怡。你看，老婆你看，我们的镇子已经大得望不到边了，这块饼越摊越大了。嘟嘟嘟，汽车来了，小宝贝快看。婴儿的哭声在流光塔的顶层上比风铃还清脆。风和日丽，你看，你看，塔在旋转，它笋一样从地下长出来，向云层里钻去。小宝贝，好儿子，快快不要哭，看太阳那么红，那么大，那么圆，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它红得像血。血，你看到了么，低下头，看那流光塔下，那流光塔边的地面上，血正在淌开来。你不知道么，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我的小宝贝，我的好儿子，你爷爷就是从这儿，从第九层上飞出去的，他飞得很高，他绕着流光塔转了几圈，最后他落下去了，落到了地上。那是你爷爷的血。
这是真的么？这都是真的。
唉，下去吧，要小心上一页 [1] [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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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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