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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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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父亲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前次他因为恰巧出差在外,未能及时赶回来为祖母送葬。当时大家都为父亲感到遗憾,同时也觉得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个幸运儿,因为亲手送自己的亲娘去火化场,那该是多么叫人悲恸欲绝的事啊!父亲因为工作,因为大众所能理解的原因而赶不上这一幕人生悲剧,这并不是坏事。然而父亲并非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幸运,由于那天祖母的遗体不翼而飞,火化的时间被近推迟了。父亲从遥远的地方返回家中,时间对他来说还绰绰有余,他没有失去为祖母送行的机会。 走在前往太平间的队伍中,父亲显得神情最为严肃,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步履轻盈,甚至偷偷地有说有笑。父亲因为刚从悲哀之外回来,他还刚刚进入丧母的氛围中,他当然会十分认真,悲哀对他来说还是一种非常新鲜的事,他必须好好接受它的刺激。而其他的亲属,则对祖母去世的事实感到确凿无疑,他们已经饱尝了悲伤,他们被悲伤之果填得饱饱的,再没了新的食欲。因此大家表现出来的轻松,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父亲出差已有半月,他是受命去索要一笔公司的债务的。父并不是能说会道之徒,公司却委以如此重任,一直让我匪夷所思。不过在此之前,父亲确实有过几次成功的经验。一次次的成功不仅使父亲踌躇满志,也令我深感骄傲。我曾试图打听父亲成功的秘决,父亲总是秘而不宣。公司对父亲的成功也喜出望外,他们不断改善父亲的出差待遇,从硬座提高到硬卧,近来据说正在考虑特准父亲坐软卧或者飞机。并且,有可靠消息说,公司还打算为父亲的出差配备临时女秘书,具体的人选已经有了着落。这一消息自然引起了母亲的极大不满,为此母亲与公司领导有过短暂的接触。与父亲相反,母亲擅长表达,甚至有些伶牙俐齿的意味,因此公司无条件地就推翻了他们的这一设想。也就是说,公司为了充分尊重母亲的利益,毅然取消了他们想给父亲选派临时女秘书的决定。公司领导对母亲的口才大为赏识,他们表示,在适当的时候,将力邀母亲替代原先设想中的女秘书,以协助父亲一起完成公司交给的任务。母亲当时并未作出任何承诺,回来后却在家里天天盼望着这样的机会降临。可是好消息渺渺无期,这一次的远行,仍然是父亲孤身前往。 而正是这次出差,祖母匆匆地去世了。她好像故意要让她的死亡避开父亲似的。 祖母去世的消息传到我家,母亲的反应比较平静,她在放下电话之后对我说,你祖母走了!我十分惊异于母亲把这样非同小可的消息说得如此波澜不惊,就像是一切都只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一样。我不禁怀疑起消息的真实性来,真的么?我问母亲。母亲牵了牵她的嘴角说,那还有假!是你伯父打来的电话。我于是又对“走了”的含义有了些恍惚,我问道,是不是祖母死了?因为父亲的出差,也常常在母亲口中被说成是“走了”,因此我的换一种说法实在并非多余。母亲显然有些火了,她说,走了当然是死了,你祖母难道还去出差不成!我说,也不知她是怎么死的?母亲说,我想反正不会是他杀,自杀的可能也不会有,她只是老了!我说,可我上个礼拜见到她还是那么精神爽朗的呀!母亲显然烦了,看得出她不想就此问题与我展开深入的讨论,她说,你去看看,不一切都明白了么!我豁然开朗,就找车钥匙要下楼,母亲在我背后狠狠地骂了一句:不孝的东西,都不知道给娘亲送终!我知道母亲指责的并不是我,而是父亲,因为彼时父亲正不知在何方索讨他们公司的应收款呢。 父亲到家,自然悲痛。但他怎么都不肯相信祖母遗体竟然会一度失踪,此说过于荒诞不经,父亲这么认为。父亲还说,那一定是伯父捣的鬼,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节约一笔火化费而把祖母的尸体毁掉的。父亲说,伯父自小就刁顽。可是我对父亲说,祖母后来确实又出现了,她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立德医院的太平间里。父亲沉痛地问,这是真的么?我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曾单独一人到那儿去证实过了,我看到了祖母,我不会把她认错的。父亲说,那一定是那次你们都看花了眼了,不然你们怎么会一致认为祖母是失踪了呢?父亲有点痛心疾首地说,你们如此粗心,你们真不应该! 我虚心地接受了父亲的批评,因为在我的内心,这一阵来确实感到有些内疚。要是我那一天能做得比别人仔细些,或许我就能发现祖母其实一直非常安详地躺在太平间里。要是那样的话,祖母也就早已被火化掉了。不过,父亲也就无缘见祖母最后一面了。也许这个玩笑(如果它真是一个玩笑的话)正是为父亲所设计,他命中注定应该能赶在祖母火化前归来。 父亲一回来,就得到了母亲的破口大骂。那架势,会让人以为祖母是被父亲害死的,至少也是她因思念父亲而死。父亲显得心情很不好,这有点异乎寻常。因为在平日,父亲对于母亲的叱骂,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因此我就把父亲的暴躁不安理解为他正在强烈的伤亲之痛中,当时我根本就没想到其实是另有原因。母亲不住地指责父亲不孝,她认为像父亲这样丧母之时却远在千里之外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她还预言父亲将为此遭到报应。父亲没有像平时那样面对痛骂只是一味地挖挖自己的鼻孔,他这一回居然提起腿来,将母亲踢了。父亲的脚上,还沾着异乡的尘土,他的鞋子又破又脏,它踢在母亲的大腿上,在我看去,像是有一只皮毛肮脏的狗将母亲猛咬了一口。父亲的举动让母亲十分意外,她的反应是,在作出几秒钟的停顿后,爆发力很强地大哭起来。她哭得很响,十分地投入,像是在补偿她前些日子所不该有的平静。我当时想,如果祖母去世的那天早上母亲也能像其他大家庭的成员一样哭上一阵的话,她此刻的哭声就不会这么中气十足,她的能量积聚已久。这时候父亲竟然又补上了一脚,这也许只是心理惯性使然。不过在我看来,父亲的第二脚显然比第一脚更为有力。对第二脚来说,第一脚只能算是一项准备运动,或者叫做热身运动,而这第二脚,才是真正的出击,它击中了母亲的臀部。随着父亲这飞来一脚,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我当下就知道一定是母亲的髋关节出了点问题。果然,父亲的这一脚让母亲骨折了。这倒是让母亲缺席祖母的葬礼变得理由充分。 父亲在前往立德医院的途中显得心情特别沉重,那也许同时与母亲的伤势有关。我想父亲一定为他那猛烈的一脚感到些后悔了,或者他的脚因此有些受伤也未可知。反正一到立德医院,父亲就[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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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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