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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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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涌来,他们虽与祖母素昧平生,却都急于想一睹祖母的遗容。这没什么不好。我看到向我们涌来的人群中,有一个手提热水瓶的人不慎摔倒了,她的热水瓶发出了很响的声音,像是为庆祝什么而燃放的一个爆竹。随之她又尖叫起来,我想一定是开水烫了她的脚,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因此有许多人转而向她所在的地点跑去了,这多少缓解一些我们这儿的拥挤局面。不过围观我们的人还是不少,甚至有几个脑袋上裹着纱布、腿上打了石膏绷带的伤员也在围观之列,他们饶有兴味地挤上来看着祖母,他们脸上洋溢着天真的好奇,祖母让他们暂时忘记了他们的伤痛。 就这么艰难地挪动到医院大门口,火化场的车子已经善解人意地打开了车门。车门之口要把祖母和我们一口吞下。我忽然有些紧张,一种不安的情绪像水一样在我身边漫开来。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我望了一眼平躺着的祖母,她表情冷漠,她其实是没有表情,祖母对一切都泰然处之。我却在心里连连画着十字,我祈祷不要发生任何不吉之事,以便让祖母顺利抵达火化场,让她的灵魂能平安地升天。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究竟会发生什么,却模糊不清。这让我越发不安。 谁想到竟是父亲出事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正要将祖母抬上火化场的车子,一阵揪人心魄的警笛声越响越近,它将空气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警车就在这个口子里从天而降!两名警察和一名非警察下了车,直向我们走来。 我以为是我们引起的围观严重妨碍了交通,警察对此干预完全是应该的。我想只要我们手脚麻利些,很快就会把祖母抬上车子,车门将一口将我们吞进去,火化场在等着我们。 可是警察拨开人群,来到了父亲的面前。警察不由分说,给父亲套上了锃亮的手铐。父亲彼时正抬着祖母,由于被手铐铐住,他被迫松开了祖母。祖母因此下肢急速坠地,看上去她想要站立起来似的。此时的两位姑妈,哇哇地大叫着,有点要跟警察拼命的样子。警察轻而易举地就把她俩挡开了。警察受过特殊的训练,挡开姑妈们的袭击应该说不费吹灰之力,这是显而易见的。大姑妈由于略前于三姑妈,因此她的肩膀被警察的铁臂挡痛了,回家以后她发现她的肩头又青又紫。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警察受过专业的训练。两位姑妈被警察击退以后,父亲就被推上了警车。叔父高大的身影在警车行将开动的时候出现了,他按住了警车的车门,致使它无法关闭。这是一辆昌河牌警车,它金属的车门由于叔父的出现而无法关上。叔父十分礼貌地问警察,为什么要抓走父亲?警察回答说,他有杀人嫌疑。叔父说,不管怎么样,都要让父亲为祖母送了终再说,父亲不能比祖母先走!警察表示不能接受叔父的请求,他们必须把父亲带走,立即带走,警察这样补充说。叔父紧把住车门表示,不留下人就不让警察关门。可是叔父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就遭到了猛然一击,电警棍使叔父仆然倒地。 人群大乱,大家不知道更应该抬叔父呢还是祖母。警车就在这时开走了,它呜哩哇啦叫着,像是一路骂娘。 由于父亲的缺席,大家前往火化场就显得杂乱无章。大家七嘴八舌,猜不透父亲究竟犯了什么官司。大家并且一致责备我,他们认为我不该在父亲被逮走之后仍然安心于为祖母送丧,我应该前往拘留所去打听父亲的下落。大姑妈甚至作出要抽我耳光的样子,作为长辈,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此做,确实也不算过分,我对她没有意见。要我立即下车去追父亲的呼声越来越高,我因此不得不请求火化场的司机临时停车,我中途退出送葬的队伍,实在是迫不得已。 可是我终究没能打听到父亲到底为什么被捕。在拘留所,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好像有杀人嫌疑的不仅是我的父亲,同时还有我似的。那些武警把我挡在大门之外,根本不领我无限尊敬的情。最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拘留所的一位领导接见了我。后来了解到他其实只是名副职,而当时我是把他当作拘留所的最高领袖来对待的,我尊称他为首长,并且向他敬烟。他接过了我的烟,却不领受我的尊敬。他只是默不作声,嗤嗤抽着我给他的烟。好像我来此不为别的,只是专为将一支烟敬献给首长似的。最后,当首长抽完了我敬给他的那支烟后,他断然拒绝了我要求见上父亲一面的请求。首长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执行制度,制度作出了这样的规定,谁都对它无可奈何。 直到法院送来了正式拘捕的文件副本,我们才知道父亲杀人是确凿无误的。不过父亲并没有将那人杀死,只是捅了一刀而已。父亲的那一刀捅在被害人的大腿上,除了失血偏多,再无别的不良后果。其实当时父亲并不真想捅人一刀,父亲只是拔刀威胁,父亲说,我已奉命前来讨了三次,这笔欠款却还未能追回,我回公司无法交差。父亲表示,这次要是仍然言而无信,他将向被害人捅上一刀。父亲说,他这样做实出无奈,希望对方予以充分理解。可是对方并不理解,并且他料定父亲其实不敢捅他,因为他坚信这是法治的社会。不仅如此,他还不无挑衅地让父亲滚出去,同时他辱骂了我的祖母──虽然那人并不清楚我祖母究竟还在不在人世。父亲因此上前,真的向他捅了一刀。父亲捅得非常谨慎,他小行事,用力适度,并且选择了相对安全的部位。然而由于刀子的极度锋利,刀刃居然全部进入了对方的大腿,它埋进那大腿温热的肌肉中,很快又滑脱,将一股腥味的血携带而出。前文已述,父亲对刀剑情有独钟,他有随身带刀的习惯。不过他持刀伤人,当属首次。后来我们进一步获悉,父亲每次索款,其实都拔刀相向。所幸的是大多数欠款单位的领导,都对父亲的刀子俯首听命,父亲因此而获得了成功。这次实在是个例外,这让父亲始料未及。 父亲因此终究未能亲手将祖母送进火化场,我因为父亲的缘故,也未能亲见炉火是怎样将祖母吞没的。等我从拘留所垂头丧气地赶往西郊的火化场时,亲属们已经懒懒散散地踏上归途了。夕阳衬托着远远的火化场大烟囱,它酷类一架登天的梯子,祖母的灵魂,是否已经攀援而上? 很多日子过去以后,表兄百林若有所悟地对我说,最早那次大家在太平间寻找祖母,祖母怎么会不翼而飞的呢?他一直为这样的问题所困扰。他不敢相信祖母的遗体曾经一度失踪,因为那一次他千真万确地看到祖母的,当时他掀起白布的一角,看到了祖母的面孔。由于祖母的嘴边有着一颗绿色的宝石,表兄便悄悄把它拾了去。表兄说,它的名字就叫祖母绿。表兄由于神色慌张,他忘了将白布的一角为祖母盖上。因而当太平间里所有的白布看去都被折起一角时,大家完全有理由确定祖母是失踪了。大家当时只会这样想。表兄因为忽然丢失了他的祖母绿,他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表兄告诉我,这块宝石他已经给一位香港商人过目,他表示愿以十七万港币购买它。而它却不翼而飞了!表兄几乎要哭出声来,他一遍遍对我说它如何如何值钱,他是要把痛苦给我分担。最后我对表兄说,这块祖母绿,大抵是祖母悄悄又将它取走了吧上一页 [1] [2] [3] [4] [5]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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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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