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荀鹤赠周繇《送福昌周繇少府归宁兼谋隐》诗,诗曰:
少见古人无远虑,如君真得古人情。登科作尉官虽小,避世安亲禄已荣。一路水云生隐思,几山猿鸟认吟声。知君未作终焉计,要著文章待太平。
此诗在艺术上并不成功。除了“一路水云生隐思,几山猿鸟认吟声”有诗意诗味外,其余诗句确有些淡乎寡味。此诗的价值在于,它真实地表现了唐末乱离之世士人隐与仕的矛盾心理及仕宦态度。唐末,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军阀混战,社会秩序遭到极大破坏。一些文人为避祸而选择了避世归隐。然而乱世归隐,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常常陷入困境,而入仕则有俸禄可以安家荣亲。另外,学而优则仕,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也促使更多的文人在宦途奔波。唐末,武夫称雄,文人虽入官场,却也常遭遇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因此,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困扰者许多文士,他们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徘徊不定。“几山猿鸟认吟声”,透露出周繇入仕前曾有隐于深山读书的经历。周繇登第后曾任福昌尉,期间回池州省亲,“一路水云生隐思”,有归隐之念。另,《嘉靖池州府志》卷七《周繇传》:“(周繇)为河南尉,秩满归隐九华,仆射王徽称其孝可以表俗,奏至德令。”可知,周繇归隐九华后又出仕。文士由隐而仕,由仕而隐,徘徊不定,在唐末并不罕见。杜荀鹤,罗隐,张乔等,都有隐、仕之经历。
“安亲禄已荣”透露了唐末部分文士的入仕态度:干禄以便安亲荣家。杜荀鹤云:“早知寸禄荣家晚,悔不深山共汝耕。”(《行次荥阳却寄诸弟》)“求名日辛苦,日望日荣亲。”(《入关历阳道中却寄舍弟》)而费冠卿则直言不讳地说:“干禄养亲耳,得禄而亲丧,何以禄为!”(《明一统志》卷十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唐末文士,处于乱离之世,天下无道,他们心中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的功名意识逐渐泯灭。虽然仍有少数人苦苦支撑着“修”、“齐”、“治”“平”的儒家传统道义,但对大多数文士来说,顺时听命成为必然选择,建功立业的功名心逐渐被追名逐利的名利心所代替。这里有必要把“功名”和“名利”这两个词的含义作一界定。张兴武认为:“所谓‘功名’,是指个人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而所谓‘名利’,则是指一种以自我私利为核心的权利渴求。”[9]
检读《全唐诗》,我们不难发现,盛唐士人频繁使用“功名”一词,而唐末士人频繁使用“名利”二字。如:
驱驰歧路共营营,只为人间利与名。(杜荀鹤《遣怀》)
无论南北与东西,名利牵人处处同。(杜荀鹤《途中有作》)
名利了无时,何人暂访师。(张乔《东湖赠僧子兰》)
市朝束名利,林泉系遗遥。(顾云《题贾氏林泉》)
可见,名利在他们心中是占有相当的分量的。
而盛唐中唐及晚唐前期,士人普遍追求功名。杜牧云:“两怀多少是恩酬,未见功名已白头。”(《冬日题智门寺北楼》) “草色人心相与闲,是非名利有无间。”(杜牧《洛阳长句二首》)他们把名利看得很淡。“会待功名就”,他们会“扁舟寄此身”的。(许浑《早发寿安次永寿渡》) 李白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也说:“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7]
唐末五代的士人苟且偷生于乱世,有志难酬,功名思想逐步消失,而代之以名利思想,也就在必然之中了。
“知君未作终焉计,要著文章待太平”,可知周繇对时局并未完全绝望,他未下定归隐的决心,而仍然期待着太平盛世的到来。
值得指出的是,杜荀鹤有不少揭露社会黑暗,反映民生疾苦的诗篇。可见他时时关注现实,时有改变现实,济苍生,安社稷的思想。他说“男儿出门志,非独为谋身。”(《秋宿山馆》)我们可以窥见杜荀鹤的矛盾心理,他仍在疲惫地支撑着儒家传统道义,但“天地最穷人”的艰难处境,以及唐末追名逐利的时风,使他难以摆脱对名利的渴求。可以说,在杜荀鹤身上,功名思想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并不强烈。随着他在仕途上不断经历坎坷,功名思想逐渐让位给名利思想了。这是杜荀鹤的不幸,更是时代的不幸。
以上考析了杜荀鹤与顾云、李昭象、张乔、周繇四人的交游诗。他们是同乡,又是至交好友,他们之间相处应该是融洽的,不会有什么顾忌。所以其交游唱和之作是他们思想性情最真实的流露。从这个意义上说,研究他们的交游诗无疑是有价值的。
参考文献
[1]《全唐诗》[M],中华书局1999年版 本文所引杜荀鹤诗,均见《全唐诗》。
[2] 《唐诗纪事校笺》[M],王仲镛,巴蜀书社1989年版
[3]《北梦琐言》[M] 孙光宪,中华书局 2002年版
[4]《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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