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明   
 
聂夷中和杜荀鹤
今人选唐诗颇称颂皮日休、聂夷中、杜荀鹤，认为他们的作品有人民性，称晚唐三杰。我没读过《皮子文薮》，他的《正乐府》提出了一些社会问题，但无解答。聂夷中诗留有三十七首，杜荀鹤有《唐风集》，都很好读。

聂诗中为选家称道的《伤农家》、《田家》确实生动地反映了社会矛盾，提法尖锐，不象皮日休那样罗唆。“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确实深刻。但他所提的疗法却令人失望：“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据说皮日休曾参加黄巢起义，皮是不会有这种提法的。

余如《赠农》、《勉客》等只是讲大道理，劝人力耕，莫谈国事。《公子行》等写贵人骄奢生活，已是唐人老话。聂诗中我看《行路难》一首倒很出色：“莫言行路难，夷狄犹中国。谓言骨肉亲，中门如异域。出入全在人，路亦无通塞。门前两条辙，何处去不得。”这诗的好处是有辩证观点。

杜荀鹤的诗，不少写得很深刻，如“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尽尚征苗”；“因供寨木无桑拓，为点乡兵绝子孙”等。有特色的是《再经胡城县》：“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年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又“如此数州谁会得，杀民将尽更邀勋”。这种思想还少人言出。不过，杜所写的是军阀混战。有的如“握手相看谁敢言，军家刀剑在腰边”；但仔细一看，乃是《遇境中叛乱。》

读《唐风集》还有个障碍，即投赠达官贵人和赠僧谈禅的诗太多了，令人生厌。

有人说“杜诗三百首，唯在一联中，正谓‘风暖乌声碎，日高花影重’也；《唐风集》以之压卷。”（毛晋序）我看《春宫怨》中这一联并不怎样，倒是前一联“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颇有意思。我最喜欢的是《送人游吴》一首：“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其中除“春船载绮罗”一景外，我皆亲见。

有人说杜荀鹤是杜牧的微子，诗风相近。此决不可靠。我看杜荀鹤是学白居易的，语言平易一点比白诗又进一步。白《百花亭》有“佛寺乘船入，人家枕水居”。白居易说他和元稹都是“外服儒风，内宗梵行”。可是元稹愈老愈官迷，白居易愈老愈风流，而诗中绝无梵刹之声。杜荀鹤的《唐风集》则兼而有之，真是知识分子的末世唐风。至于杜牧，似另有哀怨者在。一九六0年我在民族宫参加编写《历史唯物主义》时读樊川诗集，曾题一律，有句云：“君诚有策歌河朔，命自无常哀杜秋。欲罢一麾浮江海，还思十载梦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