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伟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民族生存的秘史。”陕西籍的作家，对于前辈大师的这句话，似乎格外重视，并在近十年内做出了不凡的成绩。十年前，陈忠实的《白鹿原》横空出世，震惊了中国文坛，成功在于对民族生存秘史的描画上。这一成功的范例，影响了中国一大批作家和作品。党益民的长篇小说《喧嚣荒塬》是这一类作品的佼佼者。虽然不敢说这部作品已经超越了《白鹿原》，但可以说《喧嚣荒塬》肯定会在文坛引起震动，成为2002年中国文学不可忽视的重要作品。党益民这个对许多读者尚显陌生的名字，从此以后无疑会列入中国当代实力派长篇小说作家的名单之中。
　　在我看来，《喧嚣荒塬》完全可以称作一部旨在描画我们这个民族生存境况的诡异雄奇的秘史。党益民作为一个官场中人，能写出这么一部奇特的大书，把这件难作的活儿做得这么扎实、这么漂亮，不能不让人钦佩。它的雄奇，在于它充分表现了我们民族生命力中最为强有力的那部分风景。它的诡异，在于它展示了存在于我们民族发展历程中最为浪漫，最为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观。一个迁徙到关中腹地、血液里流淌着党项羌民族因子的望族，两个为争正宗地位三百年从未停止过流血不流血争斗的分支；一个有三妻四妾还要借野合偷情展示自己雄健体魄和人格魅力的族长，几个因种种原因造成的族长的仇家；一个步入衰败程序却仍渴望辉煌的家族意识，几度改朝换代造成的色彩纷呈的人物命运，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干。谙熟二十世纪前半叶中国历史的人不难看出，小说中着力表现的东西，正是中国当时的主体生活。朝代的兴替，党争的加剧，天灾的不绝，人祸的勃兴……这些不正是清朝即将覆没到共产党入主这段中国历史的主旋律么？党益民敏锐地看到了这个要害，并紧紧地抓住了它，最后又用多种艺术手段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它。在四十万字的篇幅里，我们看到了战乱、匪患、宗法宗族的争斗、饥馑、无节制的欲望对我们这个民族肌体的伤害；我们看到了对整个民族大命运准确而粗犷的描绘；我们看到了自私和孤独导致的一幕幕人生悲剧。书中有许多篇什的描绘，力透纸背，让人震惊和不寒而栗。从这部书中，我们真正感受到了“秘史”两个字的力量。
　　《喧嚣荒塬》还是一部形象的地域民俗史。阅读这部作品，关中特有的地域风情扑面而来，让人迷醉。四世同堂家族散发出的独特气息，敢爱敢恨男女演绎的各类人生活剧，都因根植于独特地域而呈现出了典型的“这一个”的力量。莫家门前咬死饿狼的金丝猴，莫老太婆百岁后长出的一口能咬破核桃的新牙，在夜风中能自鸣的驼骨羌笛，散发着奇异荞麦花香的家族秘史，家族和人物命运与风水的对位关系，等等，此前在别的作品中都没有看见过。贾平凹醉心于野狐禅，陈忠实着力描画神灵一般的白鹿，都曾让读者惊讶。党益民用心写一个无所不知的奇人哑巴，用意何在？我们只好猜想这是水土赋予一方作家的共性吧。
　　正像《白鹿原》深受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影响一样，《喧嚣荒塬》所受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当然也受过司汤达《红与黑》的影响。这个现象让我们感到十分欣慰。至少，它让我们知道天才的文学作品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党益民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写出这么一部厚重而空灵的作品，无疑是向世界最优秀文学作品学习的结果。但他又没有拘囿于此，而是将学来的东西咬碎嚼烂，融入本民族的肌体，生长出一种全新的东西。这让我们看到了中国当代文学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希望。《喧嚣荒塬》的出现，说明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也同样能开出象样的花朵。
　　《喧嚣荒塬》的时间跨度长达五十年，出现人物多达百余，具备了大书的品格，读来让人回肠荡气，不忍释卷。这当然也是这部书独特价值所在。但事情有一利便有一弊。五十余年的时间跨度，只有莫鹏举这个自始自终在行动着的人物，只有天奇这个无所不知的聪明的哑巴这个视角，只有桃花沟、土匪老六这些贯穿始终的有力量、有背景的敌人，只有太婆这个活化石似的奇迹般的符号人物，尽管说其中也写了许多来来往往不乏亮色的女人，但却没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女人，这难免让人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是的，《百年孤独》写了布恩底亚家族七代人的历史，写了奥尔良诺的炼金鱼，写了这个家族中一个姑娘一辈子只织裹尸布一个姑娘坐着毯子升天，还写了这个家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等等。这些现实中显得不真实的事件，但它所有的笔墨都落在了一个孤独上，因此就显得分外集中了。“预言－－反抗预言－－预言实现”这样一个天启循环式结构，也保证了《百年孤独》在结构上紧紧抓人的强大力量的绵绵不绝。阿克西妮亚贯穿《静静顿河》始终，陈忠实在《白鹿原》中途却让小娥这个女主人公死去了，这是不是《白鹿原》不及《静静顿河》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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