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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的警告

 作者:陈桂棣  

 

 第五章
  庄严的承诺

  
  十一
  安徽省泗县硫酸厂打从建厂时期,就没有平静过。
  泗县硫酸厂的设备是南京几位退休的老同志捣鼓的,设计上就不过关;安装是从扬州请来的工人,也只是把它当成试验品。因此,建厂伊始便埋下了隐患。
  硫酸厂与城郊高尤村小程庄仅一沟之隔。厂在沟东,小程庄在沟西,一百多户人家就处在下风头。筹建这个硫酸厂往省里打的报告上,把征用的麦茬地写成了"乱坟地"。这样的化工厂建在人口密集的群众中间,连帮助安装设备的扬州工人也不免吃惊,他们出于对硫酸生产一无所知的农民的关心,告诉小程庄人,这个厂投产后会不断放出毒气,不断排出大量污水,对人畜健康和农作物生长都会带来极大的危害。
  这消息使小程庄人大为恐慌。
  他们找到当时的厂长李逢西。李逢西却说:"我们搞的是全封闭,没问题。"
  村民当然不相信。他们依然设法进行阻止。这天,他们发现厂区正忙着挖坑竖线杆,十多个农民翻过沟去(当时围墙还没拉),要放倒线杆,李逢西以"无理取闹"为由向公安局报案。公安派出所如临大敌,当即出动两辆摩托,一辆吉普,鸣着警笛,一路呼啸而来,惊得鸡飞狗跳。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发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试行十年正式被颁布于天下之时。人民公安维护的不是国家正常的秩序和人民群众起码的安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对手无寸铁的农民,特别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农村妇女,大打出手。女青年程艳,只是问了一句:"我们犯了什么法?"身高马大的公安人员照嘴就是一拳,打得她口吐鲜血,掉出一颗板牙。张广英因为是队长的媳妇,有带头的嫌疑,不容分说地被拳打脚踢,几日之后眼角还发青。
  陈衡义、胡家兰、张广英、程艳等七人当场被抓。
  有公安机关的支持和配合,李逢西厂长更是有恃无恐,他对找他评理的程庄人狂妄地说道:"有本事就去告,告到外国也告不赢!薰你们村还不就像薰蚊子似的!"
  程庄人气得只差没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一九九年下半年,泗县硫酸厂正式投产,小程庄一百多户人家从此遭了殃。烟气一来,牛打滚,人关门,树叶落一层。晒在外面的衣服抖抖就粉了。有时,夜里睡觉鼻子上还要敷上湿毛巾。由于泗县硫酸厂使用的原料是国家禁止使用的高砷含量硫铁矿,砷旧名"砒",因呈灰白色,又称"砒霜",因此,含有大量砒霜和铁粉渣的废水,流到哪里哪里地上一片红,附近的井水不能饮用,牛喝了沟里的废水,甚至只是吃了沟边上的青草,也会中毒死亡。
  小程庄四百七十多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巨大的威胁。
  他们多次找厂里交涉,希望企业停产治理或迁移到别的地方去,每次厂方都推诿搪塞。直到一九九一年夏天,村子里的发病人数突然增多,家禽家畜大量死亡,农作物严重失收。村民们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们要把硫酸厂给小程庄带来的灾难反映给各级领导。于是,一份按了七十四个手印的控告材料送到了省、地、市各有关部门。
  他们相信,只要上级有关部门了解了真实情况,这事就不难解决。
  宿县地区环保监测站于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三日监测表明:泗县硫酸厂排放的废水中,砷、铜含量,PH值,均超过国家规定指标;其中化学耗氧量超过国家规定标准的二十八点九一倍!每年废水排放量高达三十八万多吨。大量的废水加上烟尘污染,对周围群众及农作物造成严重危害。
  鉴于小程庄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宿县地区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局遂于一九九一年九月五日将人民来信和监测结果转给县局,希望县局按照有关法律规定予以处理。
  泗县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局的四条处理意见是:
  一、因小程庄位于硫酸厂西(最近的仅五十米,最远的三百五十米),恰在污染物最大浓度落地范围之内,且该村常年处于污染下风向的环境中生活,确对人畜危害极大。对此,小程庄应于一月内搬迁另地安排,一切安置费用均由污染单位承担;
  二、根据受害情况,由污染单位赔偿一切经济损失;
  三、对不执行《环境保护法》、《水污染防治法》、《大气污染防治法》的单位和个人应逐级追究行政责任和法律责任;
  四、硫酸厂污染影响较大,危害严重,应于三个月内治理完毕,污染物排放应控制在国家规定标准之内。
  县局的四条处理意见,合理合法,无疑是正确的。他们以正式文件的形式,报告县政府,"妥否,呈请批复"。然而,呈上的报告如石沉大海。
  这叫"冷处理"。"冷处理",就是不处理。直"冷"到你自己也丧失了要求再处理的信心和耐心,这事就算解决了。
  县局的报告被县政府拖而不办,但硫酸厂的废水、废气却日复一日不停地排放,小程庄村民一忍再忍,最后不得不越级上告。在这份控告信的最后,凡是识字的村民,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有的甚至盖上了自己的私章,但更多的是按上了手印。许多手印按得很重,成了鲜红的一团,那分明是滴血的一颗心!因此,这份《强烈要求处理泗县硫酸厂严重污染高尤村小程庄真实情况控告材料》,注明的是"泗城镇高尤村小程庄全体群众"。他们选中了一九九二年七月一日,党的诞辰的这一天。他们渴望党的阳光能照到度日如年的这块土地。
  后来,我获得了这份《控告材料》。我得到的是复印件,那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手印,使我震撼。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我曾经看到过另一份按满农民手印的材料。它同样出自于安徽,是安徽凤阳县小岗村农民要求成为土地主人的呐喊,后来引发出中国农村一次大的变革。泗县小程庄的这份材料,尽管无法与凤阳县小岗村的那份材料同日而语,但是,它却表明了中国农民环境意识的觉醒,它同样具有不可低估的价值。
  可是,直到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泗县人大十二届四次会议召开,硫酸厂依然是我行我素,甚至发展到厂内工人要戴防毒面具生产。这时,泗县城乡建设环保局局长高献英挺身而出了。他不仅借助人民的讲坛大声疾呼,而且以政协副主席的身分,在同期召开的政协会上为民请命。然而,他的这一切努力,有如石头碰到了橡皮,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回音也没有。又是一年过去了。一九九四年夏天,"安徽环保世纪行"采访团到达泗县。在这之前,泗县县委县政府没有一个主要负责人过问过这家硫酸厂的污染问题。
  此时,原厂长李逢西早已荣升为县经委副主任,接替李逢西的是一位教过几天书的李前习。这位李前习在采访团采访期间一直避而不见。
  首先接受采访的是一个叫李阳的厂长,事后才知道他是总厂的生产厂长。
  记者单刀直入地问:"贵厂有没有执行《环保法》中'建设项目与污染防治设施必须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产'的规定?"
  李阳说:"执行了,'三同时'制度。"
  记者问:"这么说,没有污染了?"
  李阳说:"我们建造了两个硫酸中和池,废水基本为中性;硫的转化率已达百分之九十五,烟气已无污染。"
  记者问地区环保监测站提供的监测数据和小程庄的控告材料如何解释,李阳语塞。
  接着,厂里请来了已退休的副书记韩明,接受记者提问。记者走进厂区,发现悄然无声,问厂里停产的原因,韩明介绍说,是要进行环保项目的技术改造。说厂里即将投资一百万元,有关锅炉和厂房的话题没有说完,就被在座的分管工业的王副县长打断:"问你什么说什么,不要东扯西拉!"
  一句话呛得韩明半日无语。
  随后,厂里又换了一位钱副厂长发言,钱副厂长表达了这样的观点:"除非不搞工业,搞工业就要有污染……"
  直到采访结束,硫酸厂的具体负责人葛虎以及实际负责人李前习都始终没有露面。
  当天晚上,采访团与当地环保部门进行座谈时,有记者问:"硫酸厂表示将投资一百万元用于环保技改,环保部门对此事是否了解?"
  高献英答道:"根本没有这回事。他们的沸腾炉开裂,厂房也属危房,所谓'技改'不过是维修生产设备和改造厂房,为了大干,而不是为环保。"
  记者们听了,无不为之愕然。
  就在"安徽环保世纪行"采访团刚刚离开泗县不久,天井湖发生了一起污染事故,致使二十多万公斤家鱼死亡,损失达一百多万元。这起事故的发生,泗县硫酸厂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将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废水直接排入石梁河,石梁河开闸放水,这就使积聚多日的硫酸废水涌向天井湖。天井湖面积四万一千亩,其中安徽省五河县占了三万一千亩,近年来五河县沿湖农民投入大量资金进行大面积开发,湖中出产的银鱼体姿美丽,身圆而细,光滑无鳞,素有鱼中"皇后"之称,曾被列为几朝贡品,但这一年的七月二十日,硫酸污水所到之处,鱼虾全部死光,千年贡品"金银圈"一日绝迹,渔民呼天喊地,痛不欲生。
  蚌埠市委办公室向省委紧急反映,此事被刊登在这一年《安徽内参》第三十六期。
  这桩没完,事端又起。八月三十日,石梁河再次开闸排放污水,天井湖遭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污染。据《蚌埠日报》披露:受污染面积一万零二百五十亩,死鱼一百一十七万五千公斤,直接经济损失六百九十万元。
  五河县陈固村村民陈正江含着泪说:"我家多年的积蓄,加上托人办贷款,投入两万四千元,围养湖面,实指望有个好收成,谁知一夜之间死鱼十四万斤!……"
  村民陈大发说:"那天污水一来,我和妻子就下网捞鱼,最稠密的地方有一米深,全是死鱼,稠得抬不动脚,一时工夫捞上几小船。那天天气特别炎热,许多鱼肚子起鼓上浮,湖面白花花一层,让人看了想哭!"
  村民顾祝成说:"鱼死了网空了,债主天天登门讨债,我拿什么去还?只有东躲西藏,真想投湖死了干净!"
  天井湖的两次污染之后,国庆前夕,安徽省副省长王秀智率环保执法检查团到了泗县。泗县县政府在汇报时历数奎河之害,但讲到本县的污染时却吞吞吐吐,对此,王副省长严肃地说:"人家的污染固然要讲清楚,奎河问题我们已向国家和江苏提出要求,但以别人的污染来掩盖自己的污染,是不可取的。"在谈到泗县硫酸厂这个"钉子户"的问题时,王秀智正色道:"硫酸厂的污染久拖不治,酿成严重后果,影响很坏,反应强烈,我们不能置群众健康不顾,必须马上停产治理或转产。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致富,为什么非要干这些污染项目?"
  王副省长关心小程庄的事,给小程庄村民带来莫大鼓舞。然而,王副省长离开泗县之后,眼看一天两天过去了,三天五天过去了,十天半月也过去了,硫酸厂却毫无动静,毒气照放,污水照流,小程庄人民忍无可忍,决心到北京讨个公道。这天,共产党员程建民,转业军人程绪亚,和村民代表程绪广、程绪乐、张子厚、邓英一道,星夜起程。在北京,他们住在离国家环保局较近的中国科学院招待所,该所负责人听说六位农民因为环境污染的纠纷进京上诉,深为同情,破例免费为他们提供住宿。国家环保局副局长王扬祖听了他们的陈述,当即表态,负责与安徽省政府联系,并且将自己的电话告诉他们,希望他们放心地回去,这事一定会处理。
  村民代表离京的七个月之后,一九九五年六月七日上午,世界环境日的第三天,我走进了泗县硫酸厂。我发现硫酸厂的生产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我见到了厂长李前习,他很健谈,且配以生动的手势,常常说着说着忽然起身,显得很激动。
  他一下说了两个小时。
  就为什么没有停产一事,他的解释是:硫酸厂的投入已经很大,先后投进去一千四百七十万元,设备一停,里面的酸雾腐蚀,不要半年就全报废。
  不过解释到这儿,似又觉得不够充分,莞尔一笑,说道:"何况现如今硫酸的行情翻倍上涨呢。"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利益驱动。
  恐怕连李前习也感到把话说得太白,马上又强调硫酸的生产对磷肥的重要,对泗县的重要。听那口气,硫酸厂关门,泗县将为此失去平衡。
  我在厂里溜达了一圈,发现遍地红粉,杂乱不堪;含有大量硫粉碴和砒霜的红水到处流淌。李前习指着一处循环水沟告诉我,他们已对污水作了初步处理。我虽是外行,但仍然看得出,这是在糊弄人。污水只是在沟里多绕了两道弯儿,水中的有毒有害物质一样也不会少。
  我提出要去小程庄实地调查,王副县长直言相劝,说大家都忙着麦收,去了会找不到人;李前习的意思却委婉迂回,他认真地说:"去不去都一样。小程庄的老百姓现在对我们没啥意见了,而且,还十分的感激呢。他们从废水里捞的东西比种庄稼都赚钱!"说着,将一份《关于申请解决治理资金的报告》递给我,说明他治理的决心。
  在地区环保部门的帮助下,我终于去了小程庄。
  刚进村口,我们一行五人就被激愤的村民包围起来了。
  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高峰,指着场上的麦子伤心地说:"八亩地的麦子全在这。没建硫酸厂前,八亩能收一千多斤,至少也打个七百多斤,现在倒好,不过两百斤!"
  我抓了把麦子细看,发现麦穗大都是瘪瘪的。
  我问高峰:"李前习厂长说,你们从废水里捞的东西比种庄稼还赚钱。是这样吗?"
  高峰骂了句脏话,"他只有去骗别人,敢到小程庄来讲吗!"
  高峰的家离污水沟最近,污水就从他家猪圈边上流过。因为大气的污染,他家房子上的砖瓦已被腐蚀得蚂蚁拱过似的,坑坑凹凹;好好的房门,油漆一块一块地往下掉;夜里不在鼻子上敷个湿毛巾就没法睡觉。他的气色不太好,我不忍心细问,我知道这种废水废气对人的危害,一般会有个潜伏期。
  高峰正说着,话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接过去。她自报家门,说她叫程兰霞,她家下了一窝猪,一下就死了五头。接着细数村里家禽的损失:先是程绪文家一天死了两头牛,接着程先正家又死一头,因为肚子里还有一头,这就又是两头;以后程先中、程先余两家各死牛、驴一头,陈绍江家驴一头……
  一九九四年四月的一天,小程庄便死牛七头。
  她说有一次厂里放气,小女孩桑青不知道跑,被呛得当场吐血;六十多岁的程张氏知道跑但跑不动,呛得吊了十几天盐水。
  再接下去,张德虎、高立户、姚玉兰、桑涛、张虹、陈海燕……一个个挤到面前,咬牙切齿地控诉着。
  小程庄家家户户磨豆腐,小程庄的豆腐在泗县是出了名的。如今城里人都认为小程庄的豆腐有毒,没有人敢买;小程庄种的蔬菜,打的粮食,不谎称别的村名,一概都卖不掉。
  在人群中,我见到了被公安人员打落了一颗板牙的程艳。她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里透出文静和善良,说话还偏过脸去,见到生人依然害羞。我想象不出,当年那位公安人员怎么下得了毒手照脸就是一拳。
  我去小程庄正是绿肥红瘦的盛夏,到处应该是蓬蓬勃勃一片生机。但映入我眼帘的,却是无边的枯黄和凄凉。
  村民王晓章家栽的葡萄,成片成片的大叶子衰败了;村民程先志家门口的几棵大树,已呈残冬景象,遍地是枯死的枝叶;村民陈恒应家的山芋秧一派狼藉;站在污水沟朝程庄东队南边望去,一地庄稼长得稀稀拉拉,有黄有死,像刚刚发生过一场虫灾或兵燹。
  那次,我还见到了代表大伙进京讨公道的程绪广。他的话不多,却句句掷地有声:
  "只要硫酸厂存在,坑害咱村民,小程庄的人死不绝还要进北京。我不去,有人去;我们这一代解决不了。孩子们接着去。我不信,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就没有讲理的地方!"
  他的话,使我感到格外沉重。
  一个区区县办企业,竟敢这样胆大妄为,一而再再而三地"顶风"生产,这究竟向人们揭示了什么?
  告别泗县之前,就这个问题,我走访了泗县政协副主席、泗县城乡建设环境保护局局长高献英。
  高献英刚参加全国劳动模范大会归来,他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他是个热血汉子,说话和工作一样不拖泥带水。他说:"我大会小会呼吁,一份报告又一份报告;省长有话,地区也有决定,可它硫酸厂该咋干照样咋干,谁都拿它没办法。问为什么?要听真话,那就因为县里有人在支持它。说官僚,便宜了;说腐败,也轻了;这是在图财害命!市场经济搞到这个份上,实在令人痛心!"
  一个泗县硫酸厂尚且难以治理,淮河变清就更是个沉重的话题。
  如果在这之前我没有去过山东省枣庄市的台儿庄,我几乎丧失了要写出这一章的勇气。
  
  十二
  台儿庄地处苏鲁交界的古运河畔。一九三八年春,国民党军队让开津浦线,诱日军一个师长驱直入,李宗仁命第二集团军孙连仲狙击日军,血战一周,直到逐屋抵抗;后汤恩伯军团赶到,经三日激战,歼敌万余,创八年抗战之伟绩,扬中华民族之雄威。
  台儿庄因这次血战大捷而名播天下。
  半个世纪过去了,台儿庄再次引起世人注意的,是小季河沿岸八个村庄的五千多人状告六家污染工厂厂长的官司。这官司,成了山东省最大的一起民告官案件。
  这条名叫小季河的河流,长不足九公里,宽不过六十米,在一九七年以前,曾造福过沿岸人民,描绘过"江南鱼米乡"的彩图。后来随着台儿庄造纸厂的兴建,清亮的河水为状如糟沫的悬浮物所替代,河床上也出现了厚达两米的沉积物。造纸厂几经扩建改造,实现了效益翻番,同时也伴以污染翻番。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区办小厂一跃而为全国同行业排序第十七位的大厂,其污染负荷亦同步上升,居枣庄市第二。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季河的污染大军迅速扩大,相继又有化肥厂、酿酒厂、柠檬酸厂、麦芽厂和烤胶厂先后建成,占地上千亩,每年排放工业废水八千四百吨。从此,这儿黑水横溢,恶臭熏天,蚊蝇成灾,每到夏天,沿岸村民吃饭也要躺到蚊帐里去;人们再看不到鱼跃,听不到蛙声,村民的健康受到损害,农作物大幅度减产。
  因此,赵庄、孟庄、季庄、边庄、仑庙、毛良村、小赵庄、斗沟村八个村庄六千村民,自发地集资三万多元,将状纸送到了枣庄人民法院,要求六家污染企业依法赔偿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
  枣庄市人民法院受理了此案,经济庭庭长到台儿庄六次,分管院长也深入到小季河现场。但几次开庭均因台儿庄区政府希望行政调解而没有开成。
  这事成了社会各界普遍关注的一个热点。
  山东省"齐鲁环保世纪行"采访团到达台儿庄,要见造纸厂厂长关普学,关与记者擦肩而过,却称不在,这惹火了记者,于是写了篇《关厂长你能躲多久?》的批评报道。
  《齐鲁晚报》专门开辟了"小季河污染系列报道",记者前去,已改任总经理但仍是造纸厂头儿的关普学,又躲开了,负责接待的冯厂长却向记者表明:一缺资金,二缺技术,能否按期完成治理任务,不敢打保票。记者以《污染大户的态度》为题,披露道:"这几年造纸厂又成立了包括造纸机械厂、计算机公司等四个企业的紧密型公司,单是计算机大楼,就投资六百多万元。如此实力雄厚的企业,为何会在百八十万治污资金上斤斤计较呢?"
  这时候,民办教师王来明拍案而起了。
  王来明是喝小季河的水长大的,现在家就住在深受污染之害的仑庙村。他不止一遍地研究过这方面的法律法规,对那些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发展经济的犯罪行为深恶痛绝。他终于拿起笔,向党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斗胆上书。
  他强调:我们要获得的不过是每一个中国公民最起码的生存权利。
  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国家化工部部长秦忠达受中央委托,亲赴山东。因为修路,他没能到达台儿庄,却认真听取了枣庄市委的汇报。
  全国环保世纪行采访团一竿子插进台儿庄,对包括造纸厂在内的六家污染企业进行了曝光。
  台儿庄新任区长李守义,严肃批评了关普学采取的不负责任的态度,指出造纸厂对小季河污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百姓怨声载道完全可以理解。在记者招待会上,李守义代表新一届政府表明了决心:欢迎记者们明年再来,小季河不清,他自动辞职。
  这是庄严的承诺。
  枣庄市政府也做出决定,将台儿庄造纸厂和酿酒厂几家污染大户的环境管理权上收市里,以从严要求。市委书记郭振山和分管环保工作的副市长汪纪戎皆向记者表示,老百姓的意见就是政府的工作导向,小季河的问题一定会彻底解决。
  新上任的市环保局局长李继运也向记者通报:凡限期内不能达标治理的工厂,无论经济效益多么好,绝对关门,请记者予以监督。
  这同样是庄严的承诺。
  我是一九九五年六月二日下午到达台儿庄的。区建委副主任奚瑞林,原是这儿的环保局长,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老兵,他激动地向我描绘了发生在去冬今春的那场大战小季河的场面。区里投资二百万元修建排污渠,实行清污分流,采取挖河翻土压污的办法,在河内筑堤,变一河为两河,清理污物,引入清水。动工的那天,枣庄市市长秦尧基,副市长汪纪戎,带领一批政府官员开到小季河工地,和农民一道抬大筐;李守义和区政府的干部走到了最艰苦的岗位。领导动了真格的,各乡镇,各村庄,各行各业,特别是污染大户,都先后把队伍拉上了小季河第一线。
  我提出去现场亲眼看一看,刚出郊外,大雨倾盆,我依然从车厢里跳出来,冒雨向河边奔去。奚主任也冲进大雨中,并跑在我前面,为我带路。
  我终于看到了变清的小季河。
  雨水像万千支透明的箭镞,飞射在黄绿色的水面上,在我的眼前,迸开着无数朵瞬息万变的翡翠般的雨花。我相信,那应该是台儿庄人民怒放的心花。
  毛泽东同志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共产党在小季河的治理上认真了一下,小季河就大为变样。
  当然,要彻底治理好小季河周围的环境,非一日之功。因为有些工作还没有去做,因此,在排污渠边,我发现渠里流淌的依然是尚未达标的废水。这废水不会再对沿岸八个村庄造成直接危害,但它汩汩而去,最后注入京杭大运河。
  我感到欣慰,又生出几分忧虑。不过,我相信,他们作出的庄严的承诺不会让淮河下游的苏北人民失望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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