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著作往往把王昌龄归入边塞诗人一类。王氏边塞诗水平的确高,我们就先读他的边塞诗。王氏又被称为七绝圣手,因此更应先读他的边塞七绝:
从军行七首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后略)
边塞诗,按我的理解,是透过边地风光、边境战争、边关生活的描写传达出边塞军人生命体验的诗。盛唐边塞诗突趋繁荣,是唐玄宗重视边事设节度使促成的。节度使要长期负责一个区域的边事,很需要吸引内地的士人来任职。士人到边庭比较容易施展,因此不少人向往边庭,渴望得到边庭更多的信息。而到了边庭的士人,为了建立功业,自然会较深入而全面地了解边庭。边庭生活独特新奇,很能引发创作冲动,而且一定成为与内地朋友通信的谈资。没有到过边庭的士人,通过不同渠道,对边庭也就不乏了解。写边塞诗由此成为时髦。
王昌龄虽写了《从军行》,却未必实行过从军行。《从军行》题下的七首诗并无统一的主题,只是捉摸着不同场合不同人物的不同体验,分别把它们写出来,而且不大像是同一时间动笔的。
第一首:烽火城已是边塞,城西当更荒芜。戍楼孤零零兀立。黄昏,落日,秋风,独上戍楼必生无端感慨。寄情唯有一笛,信口一吹,便是千万戍兵同样心声铸就的旋律。试问那长存的明月:横亘的关山已消磨多少豪杰,还将延续多少伤痛悲凉?戍兵在什么时候才能给万里外的"她"以相思的解脱?
外国理论讲典型环境、典型细节,其实人类在文艺方面是有许多相一致的想法的。别林斯基说:"艺术性在于:仅用一个特征,一句话,就能够把任你写上十来本书也无法表现的东西表现出来。"王昌龄的"圣手"就掌握着别林斯基讲的这种本领,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塑造典型人物,而是传达典型的生命体验;而且,他所用的"一个特征""一句话",讲究的与其说是典型环境、典型细节,不如说是典型意象。
意象,是意中之象,即是由主观世界改造过的客观映象。王昌龄自有其意象、意境理论(参《美在生命》上编第三章第四节),简而言之,是主张让生命自然展开,根据平日积累的生命体验,发挥想像和联想,不妨"造"出"境"来。换句话说,对于客观实情来说,他追求的只是"似而不是"。比方说,戍楼上恐怕不应只有一个哨兵,而诗里则必须写成"独上"。又比方说,一般征人的家并不富有,他们妻子的"闺"在想像中却必须是"金闺",因为边关只有烽火、海风、羌笛、戍楼……,不是"金闺"就缺乏震撼力。
第二首起头显得兴致极高,次句却用了很烦的口气,好像回骂一句:新什么新?但奏曲者除了有边愁还是只有边愁,这个弹的,那个弹的,都一样。边愁如何解脱?谁能给他们解脱?他们自己有什么办法解脱?低头,是沉默而且沉重的长城;抬头,是孤零而且遥远的秋月。周围冷清得惨白。人在此时此地生命体验如何?作者只让读者自己判断。
第三首从一位体恤军人情绪的将军那角度着笔。肃杀的秋景有助于宣示心底的悲凉。尘封的白骨要回军安葬,牺牲之惨重可想而知。"掩尘骨"用拗救,配合着抒悲抑之情。
第四首前两句从空间上概括了几千里的西北边防,后两句从时间上概括了过去以至未来的漫长战争年月。雪山暗淡,气氛压抑;孤城关外,枯燥匮乏;黄沙中百战,铁甲被刺穿或磨穿,残酷悲壮。末了,作者并不代政治家宣教示,只把情势说明一下:"不破楼兰终不还"。这表示的是遥遥无期呢,还是锲而不舍呢?这和中国足球队说不走向世界就怎样怎样可以相比:同样心情复杂。
第五首从后军的角度写一场速决战:主力才走到半路上,前军已大胜传回捷报了。由此可以看出唐军的战斗力和士气令作者也神采飞扬。为烘托士气,作者不忘写出环境之恶劣。
王昌龄还有一首更脍炙人口的边塞七绝: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出塞
这首诗仍有时空两方面的高度概括。明月关山亘古长存,"秦""汉"互文,使人不由不联想到筑长城抗匈奴一大段烦扰不堪的历史,不由不关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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