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庚绞尽了脑汁。一段思索之后,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关键:《白毛女》创作开始以来,反复强调了这是一部歌剧,而没有强调这是一部写给中国老百姓看的民族歌剧。几个从来没有搞过洋歌剧的作曲家拼命往洋歌剧身上靠,哪有不碰钉子的道理?
张庚立即把五个年轻人召集起来,要求作曲家们别的都别考虑了,集中精力先把开场曲“北风吹”谱出来。他并且明确告诉作曲家:《白毛女》是演给中国老百姓看的,“北风吹”一开口就应该抓住中国老百姓的心。
“别的你们啥也不用想,你们就想着要中国老百姓爱听爱唱爱看!”
张庚一席话说得五个年轻人茅塞顿开。苦熬三天三夜之后,他们又写出了二十几首“北风吹”,但是一试唱,又让张庚否了。
这回张庚是真急了。七大就要召开了,连个开场曲还定不下来!心一急,脸上的颜色就不大好看,说:明天一定要把“北风吹”写出来,演员还等着排戏呢!
五个年轻人怏怏而归。怏怏而归的年轻人中,马可、向隅、瞿维、李焕之是教员,有自己的窑洞。张鲁是学生,与同学们住一个大窑洞。窑洞中挤着十几个人,呼噜打得人心烦。他不想回到这个嘈杂的环境,于是朝着窑洞侧畔一条宁静的小河走去。
20世纪末采访过张鲁老人的刘静,在一篇文章中曾经绘声绘色地记述了张鲁这夜的心情:
……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辽远的天幕上密密地镶缀着无数颗小星星,一片片浮云使一弯新月时隐时现,一股股野花的幽香直透心脾。张鲁深深地吸了几口带着湿润和芳香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连夜作战的疲劳似乎消失了大半。他顾不得欣赏夜色,又全身心地投入了“北风吹”的构思。他想起两年前曾听从丁玲同志的劝告到民众剧社向老艺人李卜学习“眉户调”的情景,又想起给冼星海同志当秘书时,星海教他作曲的情景,他不由自主地一首接一首地哼起了“眉户调”和星海作的曲子,唱着唱着,突然一股灵感和激情在胸中涌荡,他似乎觉得“北风吹”就在不远的某个地方,他和他之间就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只需轻轻一捅就会豁然开朗!
他急于寻找一个安静的、可以放下一张纸的地方,让他把刚刚寻找到的一丝灵感变成实实在在的音符。他忽然想起同班同学孟于有一间房子(孟于是我国著名女高音歌唱家)。他急切地向孟于的家走去,全然没有想到天不亮就去敲开一个女同志的房门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他只想赶紧把“北风吹”写出来。
孟于在睡梦中被敲醒自然十分吃惊,但一听张鲁说明来意,二话不说就收拾桌子摆开了纸笔。
张鲁就在这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上陷入了沉思。他顺着刚才的思路前进。他想起了张庚一再强调的:“北风吹”一定要让观众一听就喜欢,关注人物的命运。按照剧本的描述,喜儿出场时是个十七岁的农家少女,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多像河北民歌里的“小白菜”呀!想到这里,他心里猛地一动,又想起了贺敬之曾提醒过大家:喜儿的唱段可以用民歌“小白菜”作基调。顺着这个思路,在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否定之后,他终于揣摸到了喜儿在等待爹爹回家时那种又急又喜的感觉,一串串音符像一股山泉般在他的手上奔涌而出,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就写完了整首“北风吹”。
……
张鲁拿着“北风吹”走进张庚办公室时,他的四位老师已经在那里试唱,显然,老师们也整熬了一夜。但是,张庚和作为导演的舒强听了试唱之后,仍然不满意。张鲁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小说诗歌文学作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他唱了一遍。张庚没表态,只是说,再唱一遍。第二遍唱过,张庚仍然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儿才冲舒强说:我看先用张鲁的这首吧,以后有更好的再换!张鲁你去教西战团那个小王,让她唱唱看!
小王就是王昆。当王昆把“北风吹”演唱一遍之后,张庚拍案而起,好,就是她(它)了!
现在得说说王昆了。
前文已经说过,王昆是孙铮最敬重的一个朋友。在20世纪末最后几年与笔者几近百次的交谈中,孙铮老人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除了莫朴,大概就是王昆了。
孙铮对于王昆的评价是侠肝义胆,一身正气,对同志对朋友一片真情,不掺一点水;孙铮对王昆的又一评价是:她是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一个杰出的艺术家。
应该说,孙铮对王昆的评价是公允的。王昆所塑造的“白毛女”等艺术形象,肯定会在中国艺术史上留下光彩的一页。不过,1925年,当这个杰出艺术家出生的时候,却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像个“肉疙瘩”。这尊容让她的父亲王德寿沮丧无比。河北唐县人风俗,生了孩子要给外婆家送一包“芝麻盐”。生了这么一个“肉疙瘩”,王德寿连送“芝麻盐”的勇气也提不起来了。无奈之下,王昆的祖父只好把这任务交给王昆的三叔,也就是后来的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王鹤寿了。
所幸的是“肉疙瘩”不到5岁就出落成“眉是眉眼是眼的”。她天性聪敏,从小就喜欢唱歌、喜欢看戏、喜欢演戏,外婆、婶子门总喜欢笑呵呵地骂她:总有一天要把你卖给唱戏的!
乡里女人的笑骂当然属于插科打诨,本来就不以为凭的。谁也不曾想到,抗日战争爆发后,唐县“妇女抗日救国会筹委会”选举,13岁的王昆由于用唱歌的形式动员三四个小伙子参加了八路军,竟然一举当选为筹委会的宣传部长兼总务部长;尤其使人不敢预料的是,“西北战地服务团”副主任、音乐家周巍峙在唐县下带子村一个群众大会上听了王昆的演唱后,竟然立即决定“把这个小同志吸收到西战团来!”
1938年11月“西战团”再度开赴前线时,作为创始人的丁玲留在延安,率队前往晋察冀的任务就落在副主任周巍峙身上。周巍峙1916年生于江苏东台,11岁随父母迁居上海。他1935年投身救亡音乐运动,到抗战爆发,已经是一个很有点名气的音乐家。他谱写的《上刺刀》等,曾作为山西新军“决死队”的军歌,流传一时。他又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处事小心谨慎。他果断地决定把14岁的小丫头王昆吸收进“西战团”,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这小姑娘清风一样的歌声把我感动了。”诗人田间当时兼管记写“西战团大事记”,这天,他用诗性的语言写了这么几行字:
1939年4月14日, 河北唐县通天河畔管家佐, 王昆来团工作。
这天王昆刚满14岁,从此开始了她多彩的艺术人生。
“西战团”奉调回延安时,王昆已经是个拥有两年党龄的共产党员了。那时她已与周巍峙结婚,一到延安,就享受到一同小窑洞的“待遇”。“西战团”撤销后,王昆也就成了鲁艺工作团一个年轻的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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