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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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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本乡本上的,亲不亲一 乡人嘛。人家说走拍拍屁股就走了,咱还得在这儿混哪。日子长着哪,一根线扯不 断。你还只是个临时工哇!……”国一听就慌了。“临时工”三个字一下子就针住 他了。他想,苗主任说的是理。本乡本土的,人家说走就走了,他一个临时工往哪 儿去呢!国忙说:“苗主任,苗主任,我年轻,不晓事,你多说呀。”老苗说: “没啥,没啥。本乡的娃子么,和尚不亲帽儿亲,啊?”接着,老苗悄悄他说: “最近听到风声了吧?县委组织部来人了,调查老王的问题。鳖儿犯事了!这人道 德败坏,又整日里压制人……”国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苗主任,苗主任……”老 苗说:“不要怕么,要敢于揭发。年轻人要坚持原则,你是最了解情况的证人,可 得说呀!” 尔后来找他的是公社的妇联主任马春妮。马春妮是公社副书记老胡的老婆,为 人很泼,两只薄片子嘴刀似的,一进门就说:“国,老胡叫我来看看你。老胡说了, 你年龄不小了,叫我操心给你说个好媒。请放心了,这大鲤鱼我吃了。娘那脚,这 回你得立一功哩。老王跟‘鹅娃儿笋’那浪货明铺夜盖的谁不知?那浪货一趟一趟 地往老王屋里跑谁不知?你得说你不说可不中你不说就不依你!你跟老王算是跟到 茄子地里了。反国(戈)一击吧!‘鹅娃儿笋’那浪货都供了,哭哩一把鼻涕一把 泪……” 国懵了。他像掉进了一口黑乎乎的大井,前走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眼前是一 片黑暗。黑暗一层一层地包围着他,仿佛要把他挤成肉酱!这时候,他才知道他在 公社大院里是非常孤单的。没有人能够帮助他,谁也不能帮助他。他必须独自做出 决定。极度的恐慌使他不由地想喊一声娘,我的亲娘哟! 凭良心说,大老王是有魄力的。抓工作雷厉风行。处事果断,自然得罪了不少 人。公社大院里有一个外号叫“鹅娃儿笋”的女人,是公社广播站的广播员。“鹅 娃儿”已是很白了,又加一个“笋”,嫩嫩的白,一掐带水儿。说话轻声轻气的, 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公社大院里的干部都想馋这女人,争着往广播室跑,可她 却跟大老王好上了。她是有男人的,男人是个瘸子,在七里外的大柴供销社当副主 任。副主任不常回来,播音员又常值夜班,大老王呢,单身一人住公社,于是就有 人风言风语地说闲话了……开初时,只见这女人常到大老王屋里去,去了就坐坐, 或是甜甜地叫一声“王书记”,叫了,大老王就逗她笑,讲一些乡村里的笑话, “鹅娃儿笋”脸上就抹上了一层夕阳的晕红,羞羞地抿嘴笑。在公社干部群里,大 老王是最风趣的。既能把人说哭,又能把人说笑。于是“鹅娃儿笋”往他那里跑得 更勤了。“鹅娃儿笋”一去,大老王就跟她讲笑话,夜长,就听见两人笑……渐渐 有风声传出来,说“鹅娃儿笋”跟大老王有一腿。传言者说得逼真,公社院里沸沸 扬扬,大老王得罪人多,有人就告到县里了。国没看见过,自然不敢胡猜…… 现在,这段隐私牵连上了国,使他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揭发,对他 来说是可怕的,不揭发同样可怕。大老王不会饶过他,那些人同样不会饶过他。他 的肉身子夹在了两座大山之间,挤得他喘不过气来。有一刻,国的头都快要想炸了! 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乱得连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陷饼,陷讲,他眼前全是陷阶…… 夜深了,公社大院里很静,静得人心慌。国心里说:我供出来吧,供出来吧, 我把鳖儿供出来吧。这不怨我,这不怨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你叫我怎么办呢?我 是一个〓合同工,说滚蛋就滚蛋,恁多人威胁我,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过一会儿,国心里又说:不能供,不能供,不能供。你又没看见,供出来你还怎么 活人呢?供出来你还有脸见大老王么?供出来你就成了一泡臭狗屎,谁想踩就踩的 臭狗屎!瞎熊哇,你个瞎熊……再过一会儿,国擂着头在心里说:我×他娘,×他 娘×他娘×他娘×他……娘〓!!最后,在濒临绝望的一刹那间,国推开屋门,像 狼一样地冲了出去。 ……国像游魂似的在乡村土路上荡着,他眼前是一片浓黑,身后仍然是浓黑。 夜密得像一张大网,紧紧地裹着他。可是,走着走着,他抬起头来,突然发现他已 来到了村口。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走了九里路,回到村里来了。 这时,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三叔的家门。门没插,三婶早已睡了,三叔在床上坐着 吸旱烟。一盏小油灯半明半暗地亮着,映着一团被烟火熏黑了的土墙。屋子里自然 有一股臭烘烘的气味,那气味像陈年老酒一样扑面而来,给人以温馨的亲切。国什 么也顾不上了,他站在三叔的床前,连气也没喘,一古脑把那事儿说了……他说得 很快很急促,说完后静静地望着三叔。 三叔在油灯下坐着,依旧“巴嗒,巴嗒”地吸旱烟。他两眼耷蒙着,一张脸像 是揉皱了的破地图。地图上爬满了蚰蜒般的小路,小路弯弯曲曲又四通八达,高处 发黄,低处发黑,那回旋处又是紫灰色的,仿佛隐隐地流动着什么。但细细看又是 静止的,静得十分浩瀚。这是一张没有年月没有日期的地图,而四时的变化、岁月 的更替却又清清楚楚地印在上面。风刮过去了,蒙上一层黄尘;雨淋过去了,溅上 些许湿润;冰雹砸在上边,敲出点点黑污;尔后是阳光一日日的曝晒,一日日的烘 烤,烤得像岁月一样陈旧。于是这地图就显得更加天然,更加真实,叫人永远无法 读懂…… 三叔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后映着一团巨大的黑影。那黑影狰狞得 像瓦屋的兽头,岿然似山脉。看久了,那黑影又透着温和亲切,像麦场上的石磙。 石磙散着牛粪的气味,也散着小麦的熟香。石磙跟着老牛在麦场上滚动,沉重而又 温柔地轧着麦穗儿,麦粒儿就欢欢她从壳里跳出来,散一地金黄。尔后石磙就蹲在 场边上,再也不动了…… 三叔的大裤裆扔在黑污污的被子上,随着三婶的鼾声时起时伏。三叔的烟锅早 已熄了,可烟杆仍在嘴里含着。只有蛐蛐一声声短叫…… 三叔没有说话。 三叔一句话也没说。 三叔耷蒙着眼皮,就那么默默地坐着,像化了似的坐着。 国扭身走出去了。 夜静了。谁家的狗咬了两声,似觉出是自己人,也就住了。秋夜的天字十分阔 大,星儿在天空中闪烁,月儿高挑着一勾银白,凉凉的风从田野上刮过来,沁着醉 人的泥土气息。月光像水一样地柔,土地在月光下舒伸着向久远的平展。颖河水哗 哗地流淌着,仿佛一把古老的琴在吟唱。堤上的柿树在朦胧中凸着深深浅浅的油黑, 苇丛在秋风中轻轻摇曳,悄悄送出小小虫儿的呢喃。游动的夜气里弥漫着秋庄稼的 熟甜,淡淡是谷子,浓浓是玉米,偶尔一缕是芝麻。这是一个清亮亮的夜,墨黑在 月光中淡化了。连那远远近近的鬼火都一下子显得很顽皮,娃儿似地荡着,一时东, 一时又西,仿佛在说:老哥,你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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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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