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各村 通知开会以外,他几乎整天跟着大老王。国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先是扫过公社大 院,然后把水烧开,茶瓶灌满,接着给大老王打上洗脸水,包括把牙膏挤在牙刷上, 待书记起床后,去倒夜壶。倒夜壶时国隐隐地感到屈辱,夜壶的尿臊味伴着国的屈 辱走那么一小段路就淡散了。一个月三十块钱,那时,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 的数目。国忍了。白天里,国常跟大老王到各村去检查工作,自然是走哪儿吃哪儿, 有酒有肉。有时大老王去县里开会也带上他,到了县委逢人就说:“这是我的通讯 员,小伙很能干。”大老王工作很有魄力,为人也极为毫爽,走到哪里都是中心, 国跟着他尝到了许多甜头。渐渐,国的天地大了,认识人越来越多,视野也跟着开 阔了。他很快地了解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他日后都是有用的。国 毕竟是聪明人,他很快就把公社书记的生活习惯摸透了。大老王有三大:个子大, 嗓门大,烟瘾大。所以国兜里常常揣两包香烟,一包好的,一我孬的。那好烟是给 大老王预备的,一旦大老王没烟吸了,国就把那包好烟拿出来,书记“×!”一声, 揭开就吸。此后大老王喝酒也带上他,有了什么好处也总有国一份。书记是外乡人, 光身一人住在公社大院里。他老婆每年只来两次,春天一次,秋后一次。那个拖着 孩子的乡下女人每次来总是只住三天,给书记拆洗拆洗被褥,而后又挎着小包袱默 默地去了。书记常年不回去的书记还有个晚睡早起的习惯,国感觉到这个习惯是有 缘由的,国自然不问,只每晚早早地打两瓶开水放到书记屋里,尔后就不再去了。 第二天早上,国听大老王那一声响亮的咳嗽。没有咳嗽声他就不动,直到听见大老 王的咳嗽声,他才把洗脸水端过去。日后 ,大老王曾十分感慨地对人说:“知我 者,国也!” 严格地说,国的政治生涯是从公社大院开始的。公社院里人不多,人事关系却 错综复杂。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内里却像沸水一样翻腾不息。从 公社直接与县上 有联系的有六条线,而且起码挂到副县长这一级。公社大院本身却又较为明朗地存 在着三股势力。公社副书记老胡和武装部长老张是一股势力;社主任老苗一党委委 员老黄是一股势力;以大老王为首的又是一股势力。三股势力虽各有所长,却存在 着明显的优劣。老胡和老张是军队转业干部,为人严谨却不善言词,在关键时候说 不出道理琰;老苗和老黄是本地干部,土生土长惨淡经营,却又缺乏领导魄力,因 此很难统揽全局;大老王为人粗率,不拘小节,却粗中有细,能说能计,人往台上 一站声若洪钟,发怒时,那目光从脸上扫过去,是很有威严的。大老王有时甚至很 霸道,骂起人来狗血淋头!第二天见了却又笑眯眯地喊住人家:“过来,过来。我 这人〓〓脾气,你别计较……”说了就了,该骂还骂。公社每次开党委会,三股势 力都有一番水水的较量。公社书记大老王每每像铁塔一样坐在那里,听委员们一个 一个发言。那发言有时很激烈,他却从不插话,只一支接一支吸烟。待人人都讲完 了,他的目光威严地扫过会场。目光的接触是一种心理素质的反映,当他的目光扫 过人脸的时候,没有人能接住这种目光,所有的公社干部都无法承受这种目光,躲。 于是大老王就说:“同志们讲得很好,现在我总结几句……”这所谓的“总结”完 全是按照他的意图讲的,讲完就散会。这“总结”自然就成了党委会的决议。 在这段时间里,国沉湎在这种人与人的“艺术”之中。他细心地观察了公社大 院里的每个人,每件事,在人与人、事与事之间做出比较和分析,然后悄悄地做出 自己的判断。他仅仅是临时工,自然是没有发言权的。但这种静静的旁观使他在潜 移默化中走向成熟,也使他游刃有余地在公社大院生存下去。至于日后,那更不必 说。国很少回村去,村庄也离他越来越远了,小伙的目光已转向未来。 一天,三叔突然来公社了。三叔在公社门口整整等了他半天,天黑时才见到他。 三叔把他拉到一边,很为难地说:“国,你看,你看……那军衣是借二贵的,二贵 明儿要相亲了,想用,你看,你看……”国一直以为这件绿军装给他带来了好处。 国穿着这件绿军衣在公社院里显得格外精神,他常常夜里洗了,白天又穿上,好保 持住体面。那时他已有了工资,可以置衣裳的,但国不想还了。国红着脸说:“三 叔……”往下他就不说了。三叔像欠了帐似的,嗫嗫地望着国:“你看,你看……” 国说:“我天天在公社院里转,人前人后的,你看……”三叔脸上的皱纹像枯树皮 一样抽搐着,咝咝地说:“二贵相亲呢。相亲也是大事,你看……”国还是不脱。 国说:“这样吧,也不叫你作难。”国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十来块钱,递给三叔: “让二贵再买一件,买件好的……”三叔再没话说了,叹口气,就佝着腰走了。 为这件绿军衣,三叔回村后跟二贵吵了一架。二贵不要钱,非要军衣不可,他 全指望穿军衣去赢姑娘的心呢。于是三叔只好再去给他借,求爷告奶奶地跑了好几 家,才借来了一件旧的……此后二贵的亲事没说成,一家人都恼三叔,骂得很难听。 三叔有苦说不出,只好认了。 国当然不知道,仍很神气地穿着那件绿军衣,在公社大院里晃来晃去。
七
国的转机牵涉着公社大院的一件隐私。 那是个多事的秋天。在那年秋天里,国心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慌乱,有一刻, 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九月初六是个不祥的日子。这天,大老王到县里开会去了,会要开七天,所以 没有带他。大老王上午走,下午县里就来人了。来了两个。公社大院的气氛陡然变 得紧张起来。先是常委们一个个被叫去谈话,接着是委员和一般干部。去的人都很 严肃,出来时有人笑着,有人却沉着脸,眼里藏着神秘。尔后便是纷乱地走动,极 秘密地进行串连,到处都是窃窃的私语声。 当天晚上,武装部长老张突然走进了国的房间。老张坐在床边上,很亲热地说: “国,你今年多大了?”国说:“二十啦,”老张说:“你愿不愿当兵哇?你要想 当兵,我今年保证把你送走。”国很想出去闯闯,也知道征兵时武装部长是极有权 的,于是就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可说着说着,老张就严肃起来了。老张说:“国, 我告诉你,老王不行了。这人作风不正,你要揭发他的问题呀!组织上已经派人来 了,这回就看你的表现了!那些事儿你是很清楚的,很清楚的嘛……”说完,老张 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国,就走出去了。 接着是社主任老苗,老苗笑眯眯地说:“国呀,咱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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