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棍棍儿,一动也不动。天黑时, 四婶家的二妞就跑来叫他吃饭。二妞每次都给他带一个熟鸡蛋,亲亲地叫着“国哥”, 剥了给他吃,国嘴里吃着鸡蛋,仍然不动。二妞在他身边坐下,他也不说话,愣愣 的。二妞说:“该割豆了。”他就说:“该了。”二妞说:“天短了。”他说: “短了。”二妞说:“夜里狗叫得厉害。”他不吭。二妞说:“梅姑生了个妞。” 他还是不吭。二妞慢慢站起来,说:“国哥,吃饭吧,俺娘叫喊你吃饭呢。”国就 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跟她回村去。眼里总晃着姜惠惠…… 后来二妞嫁了个煤矿工,是哭着走的。临出嫁那天,国去帮着抬嫁妆,二妞眼 红红地说:“国哥,俺走了。”国淡淡地说:“喜事,走吧。”二妞再没说什么。 国也不觉,仍想着姜惠惠。 在这段时间里,国情迷姜惠惠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姜惠惠每晚像月亮一 样在他的梦中升起,引他做了许多傻事……然而,恰恰在这段时间里,革命同学姜 惠惠已与革命同学辛向东心心相印,同床共枕。 多年之后,国才知道那一巴掌是十分要紧的。当上司令的革命同学辛向东,由 于武斗中打死了人,被抓进了监狱。他在监狱里关了一年,然后被拉到县城西关的 乱葬岗枪毙了!辛向东着实红火了几年,因此头上留下了一个血红的大洞。另一位 革命同学姜惠惠被流弹打中了大腿,成了瘫痪。后来终日坐在县城的十字街口卖烤 红薯。国买过她的烤红薯。国感情十分复杂地站在她的烤炉前,问她烤红薯多少钱 一斤?以期唤起“革命”的回忆。姜惠惠抬头看看他,说一毛五一斤你买么?看来 彼此已不认识了,于是国买了一块烤红薯。 再后,在一次一次的考察中,关于“文化革命中的表现”这一栏,国都填得十 分清白。笔走龙蛇,签名自然潇洒。尔后在一级一级的组织部门顺利过关。 按说这一栏应该归功于三叔。可国还是恨三叔,恨那当街一耳光的耻辱。
六
自那一巴掌后,三叔一直觉得对不住国。他见国终日闷闷的,话也不说,就赶 紧张罗着给国说媳妇。私下里说了几家,人家一打听,是个没爹没娘没房子的主儿, 连面都不见。这一弄,三叔更觉得对不住国。于是就偷偷地往公社书记那里送了礼, 想给国谋个事做。三叔头一回掂去了五斤香油,公社书记大老王脸一沉说:“干啥? 这是干啥?有事儿说事儿,掂回去掂回去!”三叔嘿嘿笑着:“没啥事儿,没事儿, 坐坐。”坐了一时,大老王又问:“有事儿?”三叔说:“没事儿,东西是队里打 的,给领导尝尝。”大老王手一挥,说;“掂回去,掂回去。”话是说了,三叔却 没有掂回去。第二次,三叔又扛去了一篓红柿。红柿是刚从树上摘的,一个照一个, 很鲜。三叔把篓子往桌下一推,依旧坐着。大老王看了他一眼,说:“弄啥哩?! 有事儿?”三叔说:“也没啥事儿,坐坐。”大老王是个爽快人,粗粗地骂道: “老黑,有事说事,没事你一趟一趟干〓哩?!说吧。”三叔吞吞吐地说:“…… 村里有个娃,没爹没娘,连个媳妇也找不下,看能不能给他瞅个事儿做?”接着, 三叔又说:“娃子中学毕业,精灵哩。”大老王沉吟片刻,问:“跟你有啥亲戚?” 三叔说:“论说也没啥亲戚,一李家。娃子没爹没娘,不能不管哪。”大老王猛吸 两口烟,挠挠头说:“商量商量,商量商量吧。”三叔忙起身说:“不忙,不忙。” 第三次,三叔又掂去了两瓶“宝丰大曲”。三叔把酒往桌上一放,一句话也不说, 只一个劲吸。坐了有一个时辰了,大老王说:“这样吧,公社缺个通讯员,叫这娃 子来试试。试用期三个月,中了就叫他干。”三叔喜喜地说:“明儿我领来你看看, 一试就中。”出了门,三叔说:“×你妈,到底应了。” 那时候,国正躺在玉米棵棵发愣呢。他常常回忆在县城里上学的日子,那日子 像流水一样,眨眨眼就过去了,抓都抓不住。他让一个个女同学在他眼前排队,终 了还是觉得姜惠惠好……而眼前却是一坡一坡的黄土地,像是一世也走不出的黄土 地。日头爷缓缓地转着,像磨一样转着,周围像死了一般的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偶尔,风从玉米田里刮过,叶子“沙沙”地响着,有了一点喧闹,过后又是无休无 止的沉寂。国抖抖脚上的烂鞋,把脸埋在土窝窝里,痛哭。 三叔回村后到处找国,最后在玉米地里找到了他。三叔说:“国,起,起,我 给你找了个事儿做。”国仍然不理三叔,好半天才冷冷地说:“啥事儿?”三叔说: “我给书记说了,叫你上公社当通讯员。你干不干?”国愣了,慢慢坐起来,望着 三叔,一时竟无话可说……三叔也不争礼,眼一酸说:“中中,只要你娃子愿干。” 第二天早上,三叔去叫国,国突然说:“我不去了。”三叔慌了问:“咋啦? 又咋啦?!”国不说,再问也不说,又是闷闷的。三叔忙让四婶去问,四婶好说歹 说才问出缘由。国吞吞吐吐地说:“……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出门净丢人!” 三叔在门口站着,一听这话就说:“鳖儿,现置也来不及呀!你说穿啥,我给你借。” 国自然不说,也没脸说,三叔急躁躁的,一蹦子窜出去,挨家挨户去借,进门就说: “国去公社了,出门是咱村的脸面,这会儿连件出门衣裳都没有,现置来不及,有 啥好衣裳借国一件穿穿。”三叔一连跑了六家,借了几件,不是长了,就是短了, 国相不中。最后,还是把复员兵二贵的军上衣借来了,国总算出了门。 那时绿军衣是最时髦也最不惹眼的衣裳。国穿详 二贵的绿军衣跟三叔到公社 去了。公社离大李庄九里地,一路上三叔再同嘱咐什么,也没讲给大老王送礼的事 儿,只颠颠地头前走。到了公社,大老王看小伙个头高高的,一脸的精明,穿得也 干干净净的,很满意地点点头说:“留下吧,”国就这样留下了。 三叔走时,国喉咙一热,好久才叫了一声:“三叔——”他似乎想说一点什么, 三叔没 容他说,就弓着腰去了。 国在公社,名义上是公社通讯员,实际上是大老王的跟班儿。除了骑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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