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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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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视,黄勺子当然不高兴。我忙把电视关了。我不知黄勺子的来意。整个村里,就黄勺子没借过钱。黄勺子勿需借,他家的锁柄都是油汪汪的。 黄勺子骂,这狗日的天,下起来没个完。 我一边揣忖着黄勺子的用意一边附和,是啊,下起来就没个完了。 黄勺子瞄我一眼,黄玉,我今天求你来了。 我一哆嗦,吃力地笑笑,黄村长,你说笑话了吧。 黄勺子严肃起来,我一个村长,大雨天跑来和你说笑话?学校的房子漏雨,再不修就塌了,村里拿不出这个钱,我是替几十个娃求你呢。不用多捐,一万就够了。 我往墙边挪了挪,没让自己瘫下去。这个狗东西,早晨肯定吞狮子了,张这么大的嘴,居然这种口气,好象钱就是我的屁。我不敢恼,陪着笑说,黄村长,甭说一万,一千我都拿不出。 黄勺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方开口道,你日哄谁?看那些瞎编的事,你们都肯掉泪,那些娃让雨淋着,你们倒硬了心不肯出一点儿血,黄庄没你们这种人! 我说,都借完了。 黄勺子冷笑一声,逼视着仝樱,你说,真的借完了? 仝樱慌慌地看着我,她不知怎么回答,等我暗示她。 黄勺子立刻就看穿了,他鼓励仝樱,钱是你挣的,别怕他。 我的背被汗洇透了。 黄勺子没等见仝樱那句话,其实,仝樱说与不说都没用,黄勺子绝对不相信钱已借完。他说,你们捐一万块钱不过是拔根毛,那些娃一辈子都会记着你们。我保证,给你们两口子立块碑。 我坚持自己没钱。 黄勺子的脸被乌云样的东西罩住。他说,我给你们个做人的机会,你们竟然不识好歹。我看你们狠到什么时候,娃们有个意外,你们在黄庄还有地儿?就是你们不在黄庄,唾沫也会淹了你家的祖坟。黄勺子气乎乎地走了。 我青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捐一万块钱竟然是做人的机会,好象我和仝樱干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情。我没欠谁的,凭什么娃们出了事让我负责?仝樱碰了碰我,问我怎么办,我责备她吞吞吐吐的,给了黄勺子把柄。我明白我的责备毫无道理,可是我没有发泄的地方,只能数落她。仝樱愁眉苦脸地说,黄勺子是村长,得罪他,等于得罪了一庄人。我说,他不是借,而是让咱捐,还是一万!仝樱说,不如捐了,没了钱,咱也就省心了。我用她先前的话顶她,以后的日子咋过?喝西北风?仝樱一副茫然的神态,惹恼了村长,日子能好过?我恶声道,咱就不捐,看他能怎样? 我话虽冲,心里却直打鼓。我盼雨快点停了,不下雨,房子就不会漏了。可该死的天没一点儿晴的迹象。下了一天,又下了一夜,早上一瞧,依然淅沥着,如一个没出息的婆娘。 我和仝樱面面相觑,我从仝樱眼里看出焦急和不安,我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努力装着,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仝樱憋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去学校看看,是不是漏得很厉害?我断然道,不去!房子塌了不是咱的过。那个塌字溜出嘴时,仝樱抽搐了一下,苍白的脸掠过阴影。 黄勺子就是这时进来的。他抹抹脸上的雨水,说,你们出去看看。他平静得就像一块凉冰冰的石头。 我和仝樱不知就里,等走到门口,突然愣在那儿。仝樱身子一歪,靠在了门框上。 几十个娃花花绿绿地在厚实的雨幕中跪着。他们仰着湿漉漉的头,齐刷刷地望着我和仝樱。那目光被雨水洗得清清亮亮,虽然细瘦,可坚硬无比,一根一根地射过来。 我的胸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背后,黄勺子空洞洞的声音飘来飘去,娃们谢你们的恩呢。 我和仝樱踉跄着回到屋里。仝樱没有征询我一个字,就把一万块钱给了黄勺子。我和仝樱没有抱怨黄勺子,正像仝樱讲的那样,捐出去,我们大大松了口气,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卸掉了。 学校的房子很快翻盖了,墙是泥墙,却披了红光满面的瓦。黄勺子一言九鼎,果真在校门口竖了块碑,上面写着黄玉和仝樱如何如何。立碑那天,黄勺子请来了镇长、人大主任、副镇长、秘书、总校长一干人。镇长亲自给我戴了红花,用厚墩墩的手握住我,说我致富不忘本,值得全镇人民学习。我第一次和镇长握手,都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在黄庄没有哪个人不想和镇长握手,握了镇长的手,身份就不一样了。比如刘铁匠,他是一个极怕老婆的人,脸上常常是鲜花盛开,有一次他握了镇长的手,女人就不敢再抓他了,相反,他常用被镇长握过的手打女人,女人一声不吭。我心疼那一万块钱,现在想想,真是鼠目寸光。这种荣耀岂是金钱能衡量的?只是,我觉得对不住仝樱。钱是她挣的,风光的却是我。我在人群里搜寻见仝樱,她红灿灿的,正冲着我笑呢。 剪完彩,黄勺子领着镇长一干人去我家参观。我的耳朵被啧啧声填满了。黄勺子一样一样地介绍,他比我还熟悉我家的东西。镇长一干人喝茶时,黄勺子把我拽到一边,让我和仝樱准备饭。我问吃啥,黄勺子说杀一只羊吧,镇长爱吃羊肉。我家没养羊,但在黄庄买羊是很容易的。天还有点儿早,镇长一干人就在屋内摆开桌子玩扑克牌。嘻笑声不时从屋里传出来,二踢脚一样在院里炸响。我和仝樱、老三在温暖的阳光中来回地忙活着,不时有人从门口探出头,嗅嗅鼻子,说好香。其实,肉还没煮,老三正在翻羊肚子,院里飘着一股羊粪味。老三手忙活,嘴也不闲着,他说,我这辈子经历过两件大事,一件是黄村长聘闺女,一件就是今天的事。老三说他很想握握镇长的手,让我和镇长说合一下。我答应帮老三这个忙,可那天忙得晕头转向,到底还是忘了,老三至今耿耿于怀。 镇长一干人离开时,天已经黑了。镇长喝得东摇西晃,上车时怎么也抓不住车柄。但他说出的话一点儿也不糊涂,他说黄庄出一个黄玉一个仝樱远远不够,要出十个、一百个黄玉,然后娶十个、一百个仝樱这样的媳妇回来。黄勺子的村长好当了,他这个镇长的日子也就好过了。黄勺子一个劲地点头。 我和仝樱都有散架的感觉,可脸上喜滋滋的。我说,好歹风光一回,捐了也值。仝樱说,还有两千呢,索性花完吧,没了钱,也就坦荡了。我说花就花,没钱也照样活。 第二天,黄勺子和镇秘书又来了。秘书是来整材料的。我和仝樱没啥可说的,秘书就想尽了办法启发。中午,黄勺子和秘书就在我家吃了。昨天还剩一些头蹄杂碎。我以为启发一上午就完了,谁知吃完饭,秘书继续启发。我只好宰了一只鸡。吃过晚饭,这事才结束。 不久,秘书写的稿子就上了县报。我和仝樱迎来了自己的幸福时光。我俩不管是单独还是双双走在街上,眼前都是一片艳羡的目光。黄庄的村民争着请我们吃饭,争着和我们打招呼。要是我们和一方多说了两句,另一方就会讪讪的,像是受了冷落。我没有再听到关于仝樱的闲言碎语,那些话都是夸仝樱的。 上面来镇上检查,镇上就往黄庄领,而黄勺子肯定是领到我家。看过了,说过了,黄勺子就说,准备一顿便饭吧。黄庄人好客,再穷也不丢面子,何况我和仝樱这样的家?少不了要杀一只羊,或宰几只鸡。一拨走了,一拨又来了。检查破坏耕地的,防沙治沙的,计划生育的,灭鼠防疫的,除了扶贫检查,黄勺子都往我家带。 仝樱仅剩的那点儿钱很快花完了。我和仝樱彻底松了口气。可是不但借钱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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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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