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烨

　郭文斌自上一世纪九十年代步入文学写作，在小说、散文的两栖都有不少的成果，但他真正引起文坛的广泛关注，还是2004年发表了短篇小说《大年》之后。这一年，他的《大年》在《钟山》第2期首发，之后，《小说选刊》于第5期选载；与此同时，《作品与争鸣》又将《大年》作为“争鸣作品”在5月号转载，并配发两篇角度不同、看法各异的评论，人们由此开始关注这个偏居西部的宁夏作家和他那与众不同的小说作品。
　　郭文斌的短篇小说之所以让人感觉别致与异样，是他常选取一种日常化的童年视角，来切入生活，打量人生；作品在天真的童趣中别具纯真的情趣，浑朴的意趣。在表现和呈显这样的“小人物”、小故事的同时，字里行间还溢渗着人间的温暖与心态的安详，这与人们所想像的西部的荒疏与苍茫很不搭界，也与人们在其他人作品里看到的酷烈与悲壮完全不同。这样的作品是否有价值？这样的写作是否有意义？这在一个时期都构成了一种疑问。在当年对于《大年》的批评中，就曾有这样很不以为然的言论：“作者对饥饿和贫穷的描述，采用唱田园牧歌式的口吻，就是对这一文学资源的浪费。”然而，正是这种不同意见的争论，把郭文斌推到了争鸣的平台，也把他推到了文坛的前台。
　　2005年初，宁夏人民出版社及时推出了郭文斌短篇小说集《大年》，有关方面并在南京和北京先后召开了《大年》研讨会，与会的专家学者经过座谈讨论，大致形成了基本的共识，如南京研讨会认为：“在郭文斌的小说里，有西部自然的严酷与物质生活的贫困，但郭文斌并不刻意书写严酷与贫困，这些内容都被放置在浓厚的人间亲情中，也就是说，郭文斌关注的不是前者而是后者，生命的交相感应与人际间的真情交流，冲淡了自然的严酷与生活中的苦难。”“要考察中国文学与农民的关系，郭文斌的乡土小说是可以选择的重要文本。”在北京的研讨会上，与会的评论家高度肯定郭文斌小说创作所表现出来的鲜明的个人特色，正如雷达所指出的那样，“郭文斌的作品提供的美学的价值，是值得我们珍视的。”“他用貌似原生态的笔墨，把一种储存在民族民间的正在消失的美好的情感保存下来。那种正在消失和在西部还没完全消失的乡土的记忆、乡土的美感，通过家庭、通过童年、通过孩子，表达得非常富有诗意。”
　　此后，郭文斌凭借着短篇小说《吉祥如意》，先是在2006年度“茅台杯”人民文学奖评选中获得优秀短篇小说奖，接着又在2003年至2006年度“小说选刊奖”评选中获得短篇第一名，最后又在2007年的全国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荣获了优秀短篇小说奖。三次获奖都有授奖词，这些授奖词都由各自的角度既解读了《吉祥如意》这篇作品，也评说了郭文斌的个性化的写作。如2006年《人民文学》奖颁奖时，授奖词这样说到：“回望了传统乡村生活之深厚喜乐，在短篇小说的有限尺度内以丰沛的细节，书写了温暖的大地”。《小说选刊》奖的授奖词为：“郭文斌的小说以富于诗情画意的成功描绘，令我们对那片土地充满敬意，对汉字表意功能的理解和尊重，使小说叙事充满魅力，本奖同时表彰作者对中国传统美学中‘意境’的成功运用。”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授奖词是：“以优美隽永的笔调描述乡村的优美隽永，净化着我们日益浮躁不安的心灵。”这里频频出现的“大地”，“优美”，实为理解郭文斌写作的关键词，他正是以文字之“优美”，来尽情抒写“大地”之“优美”的。
　　在郭文斌迄今的短篇写作中，我一直相当偏好《大年》。我以为，有时候一个短篇写好了，写精了，其意义与影响都不会亚于一部一般化的长篇小说。郭文斌的《大年》，正可作如是观。《大年》可以说是新世纪以来当代短篇小说创作中最为重要的收获之一，尤其是在农村题材方面，称得上是一个难得的精品。作品以西部乡村孩子年节时分的所经所感，写他们在贫苦生活中的成长、念想，及其充溢于父母之间、兄弟之间的脉脉温情。西部的乡村孩子在物质生活上是很贫困，但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那就是在与大人的交往中满足童年的好奇心，在与伙伴的交往中获得正在起根发苗的自尊心。诸如，为写对联的父亲准备好笔、墨、纸，跟着父亲给老辈的磕头拜年，还有就是穿新衣，放花炮，等着分糖果，等等。因为他们的要求与向往压根不高，所以很容易就得到满足了，满足了就格外地高兴，并要把他们的这种高兴向家人表现出来。而在这一点上，郭文斌又写出了西部孩童的自知、自得与自持。郭文斌的小说在叙事上也很有特点，他在述故事、写人物时，一般没有特别的心理描写，他是把简洁的心理描写融化在叙事过程之中，用简约而有蕴涵的语言揭现情态中的心态，使得整个作品单纯又丰富、真实又幽默。比如《大年》中写明明亮亮用撒尿写字这段，就非常地精采。两个小孩在三十晚上玩高兴了，也憋了尿了，就用撒出来的尿写“年”字，你用尿“写“写”，我也用尿“写”。“收笔，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一下，端详他们的杰作。明明问亮亮面前的两个‘年’字像啥，亮亮没有看出来，让明明说。明明说它们像不像一对兄弟？”这里先是从两个孩童的调皮开始，渐渐地就显现出兄弟之间心照不宣的的一种情谊。他的短篇小说《剪刀》，也是一篇精彩的作品，这篇作品就写丈夫与妻子之间的斗嘴、斗气，但是爱情和亲情就是在夫妻之间的打斗中呈现出来，让人看到贫困夫妻之间的那种相互理解和相濡以沫，最后妻子以死来完成他对丈夫的爱和对孩子的爱。作品看起来文字简洁，但充满了浑朴氤氲的气息。还有他多次获奖的《吉祥如意》，也是把他的特异才情发挥得淋漓尽致。作品写五月和六月小姐弟俩过端阳，一方面写他们得遇端阳佳节的满心喜悦，一方面又写姐弟之间的亲情以及蕴藏在其间的朦朦胧胧的情窦的萌动。这一切自然而然地掺和着，让人倍感童年的美好，成长的美好，乃至生命的美好，人性的美好，日子的美好。在一幅诗意盎然的画面里，透射出来的，是童年人生的天然性，是人在童年的真性情。
　　总体上看郭文斌的作品，我以为他与我们看到的别的乡土题材的作品很不一样，他提供了一种对于乡土、乡民的再认识，这种认识不同于那种简单的经济的考量与道德的判断。而是采用一种客观的、从容的、平和的、达观的态度，用一种本真的态度去描写一种本色的生活。因而，他虽然也在写乡土、抒乡情，但他常常采用童年视角，用孩子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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