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大汗的杏
作者:叶倾城
七月了,鄂尔多斯草原上的草还不肯漫过我的膝。
照片上,有那样蓝、那样干净的天,云像小块手帕一样熨帖地晾在天上。可是风狂野,吹得我的扎染蓝裙一个劲儿飞扬、飞扬,我赤裸的手臂如金酒杯,盛满阳光。
是在成吉思汗陵,大厅巍峨,壁画金碧,华美俨然。可是神位一侧坐着的蒙古袍男子只默默捻着念珠,口唇微动,游人的喧哗打闹惊不破他的专注。
我们草草逛了一圈就出来,轮流在一丛小树下拍照留影,忽然有人一指树桠:“呀,杏子。”
浓绿叶荫里,大簇大簇的杏子黄得烂醉,将树枝压得摇摇欲坠,十分诱人。我第一个说:“尝几颗吧。” 她们犹豫,“不好吧,怕有人看见。”然而游人稀落,四周绿草如茵,大地如天空广阔无边,谁会注意到我们小小的举动呢。
小心翼翼摘了一颗,且酸且甜,让人立刻闭了眼睛,直吸冷气,却又情不自禁要连吃几颗。
是我的表情感染了她们吧,她们也纷纷摘取,一尝,莫不惊艳十分,欢叫起来。几个人你争我抢,吃了又吃,不留神间,扯断了几根枝条,摇了一地的落杏。
背后有个生硬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是大殿里的蒙古袍男子,不流利的汉语说得涩口坚实,每一根线条都冰冷如石像。
我们大吃一惊,做贼心虚地将手中的杏往身后藏。可是彼此眼中都看见对方嘴边的汁迹,分明是人赃俱获,哪里藏得住?几个人面面相觑。
我悄悄伸手捏一捏皮包———罚款是跑不了,就不知是多少,会不会,连搭车的钱,也不给我们留下?毕竟是我们理亏,又人生地不熟在遥远的异乡。
脑海中飞速思量该如何求情。他只低头扫一眼遍地枝叶,摇摇头,说:“这杏,是供给大汗的。”双手合十轻轻拜一下,“吃,可以的,不要糟蹋。”
他声音中一无怒意,女伴大着胆子问:“那,我们吃了,不要紧的?”
他笑了,一脸粗硬的皱纹像卷心菜叶一般,层层剥开,是那样温柔细嫩的菜心:“我们有一首歌,是这样的:最好的马给最好的骑手,最美丽的珍珠给最美丽的姑娘,散了的还会回来,像草原上的草绿了一季又一季。”
他微笑转身,远远丢下一句:“小心啊,吃多了会拉肚子。”
那晚我在床与洗手间之间疲于奔命,狼狈不堪,却无端想起成吉思汗神位前小山般盛满的杏子。想:“咦,不知大汗有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呢?”忍不住笑了。(青年报2006-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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