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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巴日

作者:孙健忠[土家族]

  

掐普说:“我是宝亮的婆娘。”突然,她嗅出岩耳身上有一股奇香。这使她极为惊愕,人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好闻的气味?为什么岩耳有,自己却没有?
  现在,岩耳终于明白过来,便有了一点儿提防。她说:“呵,你是宝亮婆娘,你来找我有事?”
  “我来找你比本事,看谁本事大?”
  “比什么本事?”
  “比投剑!”
  “比投剑?嘻嘻,我不和你比投剑。”
  “那就比划土船吧!”
  “划土船?我也不比。”
  “比打野猪!”
  “不比。”
  “比采野果子,看谁采得多!”
  “不比,不比。”
  掐普甚是得意地笑了:“哈,哈哈,不敢比就是认输,你岩耳败哪,败在我手里哪!”
  岩耳也笑着:“好,我败在你手里了。”
  “我还问你,看你答得上答不上。”
  “问什么?”
  “你说,我们最老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在……在娘肚子里。”
  “我们最老的祖宗是哪一个?”
  “是……是我。”
  掐普大笑:“哈,哈,你呀,什么都不晓得,舍巴日你会跳吗?舍巴歌会唱吗?哈,你什么都不会……”她觉得自己已彻底胜利了,感到骄傲和快乐。
  岩耳撇撇嘴巴,讥讽说:“笑,笑,吃多笑婆娘的奶了。你是个癫婆!”
  掐普收住笑,正色说:“岩耳,快把我男人的魂魄退我!退我!……”她像野兽一般嚎叫起来,“噢,噢噢,你都败在我手里了,敢不退我男人的魂魄?噢,不退我就杀死你!杀死你!噢噢……”
  岩耳见她这么胡闹,把脸和耳朵气红了,大声对满屋客人说:“看哪,十必掐壳来的野人,吃肉连毛,吃酒连糟……野人,吃饭是猪拱潲……野人,野人……快来把她捉住,送城里动物园去,让世人参观。有一万元的赏钱呢!”
  饭铺里闹翻了天,客人们捧起肚子笑,吃饭的喷饭,喝酒的喷酒。
  掐普拖了一根门杠,做出要进攻的样子说:“岩耳,退我男人的魂魄!你退不退?退不退?”
  岩耳拿起一把五斤重的火钳,防御着说:“野人,癫子,快快滚出门去!”
  掐普发怒了,嚎叫着,舞起门杠,见什么就打。一时饭铺里乒哩乓啷响,菜锅被打烂一口,饭桌被打烂一张,钵儿碗儿被打碎了几十个。正在这热闹时候,满街寻找掐普的独眼老惹,找到了这里。
  
  
  到宝亮知道这件事,已是第二天早晨。父亲闷闷地抽着旱烟,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尔后胡子一抖一抖地警告说:“老三,自你成亲以来,我对你管得少了,马蹄街任你去。你说去做零工,就让你去做零工。可是你要明白,你是有家室的人哪,你要顾及你这个家哪!”
  宝亮向父亲解释:“阿爸,我真是在猫家饭铺里做零工,每回得的钱,都存在箱子里。你常说,日后要做几柱几的大瓦屋。我想,到时候用得着这笔钱的。”
  父亲说:“屋当然要做,可是只要我们使大力把阳春做好,光靠田里的出产就够了。不靠你做零工的那几个钱。”
  儿子兴奋说:“阿爸,你莫看不起我这几个零工钱。不瞒你说,我是想拿它做头本,让死钱变活,一个变几个。”
  父亲怀疑地眨着瞎眼:“你是想做生意?”
  儿子爽利说:“对,我要做生意。我每回去马蹄街,最留神别人怎么做生意,如何赚钱。我只要有头本,做生意不比别人差,同样能赚到钱。做生意没有什么巧。”
  独眼老惹把脑壳摇得飞转,很伤心地说:“世道变哪,人心变哪,再过些年,只怕阳春没得人做了,田土要放荒。到那时候,世界上的人还吃不吃饭?拿什么吃饭?”
  宝亮回答不出。他从来没去这么想。
  父亲又说:“还有,街上人靠做生意赚钱,乡里人也去做生意赚钱,你赚我的钱,我赚你的钱,这钱从哪里来?”
  又是一个好复杂的经济学问题!
  但是,死过一回的独眼老惹脾性上有了改变,他向儿子作让步,没去过多地指责了。一家人何必天天吵吵闹闹呢?人大心大,老人的话作不得数了。只要他不离开这个家,不像他两个哥哥那样,把生养自己的父母不要就好了。最后他恳切地劝宝亮说:“你要从饭铺婆娘的身上收心,把心思放到掐普身上来。你不要嫌她。日子一久,她什么都学得会。她是你的人,你应待她好些。”
  从部落来的可怜的掐普,突然对一面圆圆的小镜子发生兴趣,总是拿在手里照,照。她一时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时撕扯身上的衣服,显露出对自己很不满意的神情。宝亮听见她反复嘟噜着一句话:“香,香,她为什么有香?我怎么没有?我的名字还叫掐普——花儿呢……”
  她当然是误会了,以为宝亮爱那个岩耳,是因为她身上有香气。宝亮不爱自己,就因为自己身上没有香气。这天傍晚,她从山坡上回来,已在头发上衣服上揉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从宝亮面前走过时,显出很得意的神情。天黑过后,回到房里,她有意坐在挨宝亮很近的地方,悄悄拿眼睛瞟他,等着他嗅到自己身上的花香。等了许久,见宝亮没有动静,她忍耐不住了。
  她说:“你没有嗅到吗?我身上也有香了。”
  宝亮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有理会。
  她又说:“我晓得了,我只喜欢香,不喜欢臭。”
  什么鬼话!世上会有人喜欢臭吗?
  宝亮对她多冷啊,特意为他制造的香也不能取悦他。这使掐普很气愤,火一样的妒嫉烧得她痛苦极了。
  她咬着牙说:“我要杀死她,杀死她,让她变臭!”
  宝亮觉得厌烦,说了句:“掐普,你在说些什么疯话呀!”倒头在床上睡了,任桌上的煤油灯亮着。他心里和掐普一样痛苦。父亲以死逼着他接受了这样一个婆娘。这不是婆娘,是一个癫子,一只野兽,一条不通人性的母狼。望见她,宝亮本能地生起一种反感,恐怖和恶心,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哪里还有和她做夫妻的兴致?宝亮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想打一个翻身,可是却一点儿动弹不得。他发现,掐普乘他睡着以后,悄悄用粗麻索把他缚在床上了。手和脚,还有腰杆和腿巴,都被牢牢地缚着,像捆猪一样。宝亮又气又难受,想到还要和这个疯子一同生活下去,怎么得了?他开始挣扎,喘息,呻吟,吼叫和怒骂。坐在门角落草堆上的掐普始终不理他。宝亮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他哭着哀求说:“掐普,放开我,放开我,这样我不好受啊!……掐普,你做个好事,让我打个翻身,让我起来……”但是掐普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宝亮见她正勾起脑壳,在轻声啜泣。细看时,啊,真把宝亮吓死了!她手里拿个什么东西,用力往手杆上划着,划出来一条一条血印子,灯光下一片鲜红。她在自戕!宝亮惊慌地喊:“掐普,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掐普仍然不停地划着,血流着……宝亮突然来了牛力气,使劲把麻索挣脱,从床上起来,朝掐普扑去。他捉住掐普的手,缴获那自杀的凶器——一块碎碗碴。掐普没有一点挣扎,也不哭闹,袒露着手杆上的伤痕和血渍,依然很平静地坐在屋角落的稻草零上。
  宝亮说:“唉呀呀,你这个掐普,为什么要这样呢?你真蠢呀,真是个野性人呀!”
  阿爸、阿妈被惊醒,从隔壁过来,望着这情形只顾叹气。幸好屋里有刀口药,忙拿来给她敷。
  老人离去后,宝亮望着这个多么可怜、又多么钟情于他的掐普,心里突然涌起一些很复杂的情感。是的,掐普也是人,也是一个女人,和里也、马蹄街的女人一样,她也有一种强烈的爱,也有一种需要……宝亮为侧隐之心驱动,伸出了手,一把将掐普揽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了,搂着了。
  掐普是多么快乐啊!她用那条被自己杀伤的胳膊,死死吊在宝亮的劲根上。后来他们做了那种男女之间的事。这晚上,是掐普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晚上。她发了疯似的,大声哼着,呻吟着,哭着,喊叫着。宝亮用手捂她的嘴。她又像母狼一样,残忍地撕咬宝亮,露着尖利的牙齿,伸出长满小刺的舌头,还伸出一对锋利的前爪……若不是宝亮奋力反抗,说不定已被她撕个粉碎。吃进肚子里了。她还唱起歌来,大声大声唱,像狼的嚎哭。为了讨取宝亮的欢心,她披散头发,裸着黑黑的身子,在床前跳起了舍巴日。最后她累了,气咻咻的,倒在宝亮怀里。啊,在人的世界上,谁能有她这么快活呢?
  她的嘴咬着宝亮的耳朵说:“啊,啊,你今后还会这样对我好吗?”
  宝亮说:“不许再把自己弄伤!”
  掐普说:“嗯,我再不把自己弄伤。可你会这样对我好吗?”
  宝亮说:“会。”
  掐普说:“和我一起跳舍巴日,好吗?”
  宝亮说:“好,和你一起跳。”
  掐普“吼吼”地笑了,那笑声如老鸦和猫头鹰的哭声,听了使人毛骨悚然,生出不吉祥的预感。但是她极其满足地说:“好啊,好啊,你的魂魄回来哪,回来哪,真的回……”
  
  
  马蹄街猫记饭铺的木瓜病了,倒在床上,起不来了。若在平日,木瓜害病。猫老板从不理会。有回,他的脚烂了,生蛆臭死人。岩耳说,找医生看看吧。猫老板说,找什么医生?挨两三天,自己会好。但是,工夫照常要他做,不让歇一会儿。这回,木瓜病得不轻,几天不沾水米,哪里还做得工夫?这下子猫老板急啰,又是请马蹄街的医生,又是请乡里的草药师,还请来一个老梯玛(土老司),打针,灌药,跳神“赶白虎”,许愿解结,什么都搞尽。对猫老板来说,这木瓜不唯是一个劳力,一头牲口,更为要紧的,他还是岩耳的合法丈夫。他是棕索子,岩耳是摇钱树,棕索子把摇钱树围在小小园子里。木瓜重病期间,岩耳将饭铺的事一手交给老三宝亮,自己日夜守在病人床边。他是岩耳的亲表弟,可怜他来人世上走一遭,现在要回到来的那个地方去了。他有时醒来,望着岩耳,眼里汪满泪水。岩耳勾起腰,伏在他身上,搂着他,用细嫩的脸盘儿去亲他,还伸出一个舌头,放进他的嘴里搅搅。他脸上漾起微微的笑意。他就这样带着微笑去了。猫老板很伤心,哭了一天,从天黑哭到天明。但是,马蹄街人始终没见猫家发丧,既没请道士做道场,打绕棺,敲锣打鼓唱几天几夜傩园戏,也没请人抬棺材,挖墓坑,杀猪杀羊,让大家吃得打饱嗝。一桩死人的大事平平静静过去了。后来有人说,那木瓜本不是猫老板的儿子,是南山一棵樟木树变的。南山上有个樟木精,修炼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再修炼一年就会变成人了。偏巧猫老板求子心切,没有等它功德圆满,就收它做了自己的儿子。这儿子死后,依旧变成一棵樟木。猫老板舍不得埋掉,劈做三四挑干柴,拿它煮了几甑子饭,熬熟好几锅猪潲。这个说法真伪如何,没有人去研究。一个木瓜的死,既不影响到马蹄街的繁荣,也不会造成猫记饭铺的衰败。事事如常。岩耳仍然是当家做主的少老板娘。宝亮仍然做挑水劈柴的重工。猫老板很少说话,从早到黑,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他每餐吃一条猪后腿,喝一瓜瓢水酒;每天上过铺板落觉,半点钟后起势打扑鼾,先做水牛叫,再做野猪叫,最后做老虎叫……
  正当猫老板摸上床,起势做水牛叫时,宝亮和岩耳却躲在隔壁房里快活。木瓜死后,他们胆子变得天大,再不去牛王洞挨冷,索性在猫老板眼皮底下,自由自在地撒欢。
  岩耳哭着说:“宝亮三哥,你只对我这么狠,我好欺侮呢。你就照这个样子,去对付那个十必掐壳的女人吧……”
  宝亮说:“啊,我的乖乖,为什么总要提起十必掐壳?有我在身边,你应当快快活活,把什么都忘掉。”
  岩耳说:“怎么做得到呢?唉,我倒好了,自在了,光身一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怕了。可你不同,你还是个有婆娘的人,屋里有她扯脚,能把什么都忘掉吗?”
  “等着吧,她会死,和木瓜一样死。”
  “啊呀,你的心好歹毒,只想别人死。”
  ’我口里这么说,其实,我的心太软了。那天见她把手划出血,我难过死了,实在可怜她,就把她亲了……”
  “她还会来找我要魂魄吗?”
  “我把她哄着,不会了。”
  岩耳轻轻嘘口气,又问:“你阿哥又来信说了什么?他们在那边混得好吧?”
  宝亮说:“好呢,差不多发了点财。”
  “我跟着你,也到那边去。”
  “你想去吗?你舍得这个饭铺吗?”
  “只要能和你挨着,我什么都舍得。”
  “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你就愿在饭铺里打零工?”  “不,我要当老板!你是老板娘。我俩拿饭铺做基脚,日后再开一个杂货铺,一个……嗨,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吧!阿哥答应在钱上帮我。进货的事,他们包了。他们在那边脚路宽。”
  岩耳高兴起来:“看不出,你的心还高呢!我命苦,你也命苦,就这么听天由命吗?不,我们来改变它吧!”
  他们还想说什么。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隔壁传来“老虎”的唬声。再过一会,猫老板就要起床,为赶早走长路的客人开铺门,并且站在门边,监视客人出门的时候,是不是顺手牵间拿走了他的东西。这一来,宝亮当然不得不从岩耳身边离开了。况且他还有大哥二哥的好消息,要赶回屋去,报告给阿爸阿妈,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吃早饭时,蚂蚁子西尼嘎走进饭铺,手里拿一个糯米粑,要借饭铺的火,烧熟了吃。他蹲在灶脚下,一面烧粑粑,一面动脑筋打歪主意,见铺里正是最忙的时候,岩耳只顾给客人端饭送菜,没有注意他的形迹,觉得是个机会,便招呼猎老板过来,挨在灶脚边蹲下。
  他的嘴凑拢猫老板耳朵,很机密地问:“有个事,一条马蹄街都吼开了,想必你猫老板也听到了吧?”
  猫老板这时正打着肚皮官司。他发现清早放客人出门时,不经意被偷走一个金边瓷碗,心里很不快活。现在西尼嘎问他,摸不着头脑地说:“我没有听到,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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