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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诗歌《马嵬》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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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嵬，唐西安府兴平县西北二十三里。马嵬于此筑城以避难，未详何许人也。 然古道苍茫，古城绵延，马嵬却因了天宝年末惨烈的一幕而恒久地镌刻在历史的碣石之上。一个是大唐天子，一个是多情贵妃；一个是倜傥风流，一个是风华绝代；两人演绎的故事，既是普通男女的爱情，又关乎政治千丝万缕；既美艳凄绝，又让人怅恨警悟。故马嵬之事常为中晚唐诗人低回吟咏。《全唐诗》中咏马嵬者则收有三十余首。而这其中，李商隐的马嵬二首颇为后人所称道。
诗云： 其一
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
其二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冀马，《左传》：“冀之北土，马之所生。”燕犀，郑玄《周礼注》：“燕近强胡，习于甲胄。”“天宝十四载，十一月，甲子，安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 此处冀马燕犀虽是用典，却与当时情形暗合。时安禄山为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古冀州之地恰属此范围之大部。此地与契丹、奚等东胡民族相邻，人多胡化，皆壮勇，且游牧民族擅畜马匹，骑兵所过，无不披靡。天宝十三载安禄山求兼领闲厩、群牧；又求兼总监，并“密遣亲信选健马堪战者数千匹，别饲之” ，因之其麾下战马骁健，势如破竹。首章第二句，冯浩称两“自”字凄然，宠之实适以害之。诚也。此句云玄宗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红颜知己，任其在马嵬坡畔成冢成灰。后二句含蓄但又不无深意地指摘明皇，你若早知沉迷于倾国之色易于覆国，又怎会有此狼狈出奔之举？一句反问，意味深长。褒姒妲己，前车之鉴，岂可忘得？
首章写明皇在杨妃生时不悟，令人遗恨无穷；次章便言杨妃死后仍更求为夫妇，今生已然不可保其所爱，它生虚无漂渺焉知能够如愿？海外二句盖受白居易陈鸿长恨歌及传所启示，玄宗幸蜀回京，睹物思人，怅然不已，因令方士索于四虚上下。更，又，还。九州，邹衍认为，九州之外，更有九州。中国名曰赤县神州，在中国之外如赤县神州这么大的地方还有九处。此二句：只听传闻云海外另有一片广袤之地宇，那是他生寄存之所。不知来生世界能否再度重逢，然而此生一切已成空。
次章颈联：虎旅，指皇帝随行禁军，司马相如《西京赋》“陈虎旅于飞廉。”宵柝，夜人敲以报警的木梆。鸡人，周官名，掌供办鸡牲。凡举行大典，则报时以警夜。后指宫廷中专管更漏之人。筹，即更筹，古代夜间报更用的计时竹签。这里借指时间。关于唐时宫中报时及更漏，《唐六典》：“契壶正二人，从八品下；司辰十九人，正九品下；漏刻典事十六人，漏刻博士九人，漏刻生三百六十人，典鼓一百六十人。契壶正，司辰掌知刻漏。孔壶为漏，浮箭为刻，以考中星昏明之候焉。”又“箭有四十八，昼夜共百刻，……凡候夜漏以为更点之节，每夜分为五更，每更分五点，更以击鼓为节，点以击钟为节。” 此二句是写事变之后玄宗驻宿马嵬时的凄怆惊悲之状，与下文此日句紧密相接。马嵬之夜，寂寂空空，杨妃已死，明皇形影相吊，故彻夜难眠。在这个漫长凄清的夜晚，不时传来侍卫报警的木梆之声，响彻夜空，回音不绝，虽是六月，也觉孤寒。遥想长安宫里，鸡人报晓筹，天明时分，美人正梳妆。却是何等景况！
此日二句，此日，即马嵬事变之日 。六军，若然按唐制，此时为四军即左右龙武军左右羽林军，还未有六军。在此之后的壬寅（即二十）日，玄宗途中募兵后将扈从将士分为六军，此乃六军之始。而左右神武军的正式建号在肃宗至德二载，玄宗自蜀回时。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有详论。从制度上说，这一看法没有问题。而周绍良的《长恨歌传笺证》 考证认为当时随玄宗幸蜀的禁军只有龙武军，所言极是。故“六军”只须看作沿用天子六军之说泛指禁军便可。“当时七夕笑牵牛”是采用长恨传中所记天宝十年七月七日玄宗与杨妃避暑骊山，在华清宫长生殿感牛女事，因密誓生生结为夫妇。此时间绝无可能。玄宗幸华清宫，在每年十月或十一月，断不会在七月。 马嵬之变为一以下挟上之大不韪之举，其发动者倒底为何人？目前史学界尚无定论。大致有四种说法：一为高力士；一为龙武大将陈玄礼；一为太子亨在李辅国的策动下；一为李亨主谋，陈玄礼积极参与。 我比较倾向于最后一种说法。
此二联采用倒叙逆挽之法，将马嵬之日与宫中情景两两对举，极纵横排宕之致。金圣叹评颈联曰：“此‘六军’、‘七夕’、‘驻马’、‘牵牛’字，随手向合，不费雕饰，而当时陈元礼侃侃之请，与长生殿密密之誓，一时匆匆相逼，遂成草草不顾，写来真如小儿木马，鬼伯蒺藜，既复可笑，又复可悯也。”有人认为笑乃羡慕之意，牛郎织女不能相守只能终日对望，何羡之有？我认为这里是讥笑。两情相悦之时，曾笑牛女之生生相隔，然而当太真将三尺白绫置于颈间，当日的誓约是何等虚假和不堪！
最后二句，四纪，岁星十二年行天一周，称一纪。玄宗在位时间为先天元年（712）至天宝十五年（756），为44年整。诗中计数取整，故曰四纪。莫愁，古代洛阳女子。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描写募愁嫁至卢家的幸福生活。这里喻平民百姓。还隐含一意，说是莫愁，实为有愁。可叹一皇皇天子，竟庇护不了自己所爱，只能掩面，“回看血泪相和流”。玄宗得知不殊贵妃四军不散时，“入门，倚仗倾首而立。”几多不舍，几多踌躇。此时玄宗已老迈颓然（马嵬之行时已73岁），全然不是当日殊除太平公主时意气风发的李三郎。然而此时此地只能道一声：杨妃杨妃奈若何？有人说最后二句讥刺过甚，我觉得叹婉之意多于讥讽。细细体味，看似平和的句子却有着含而不露的讽喻。正如叶燮所评：“寄托深而措词婉。” 全诗对杨妃寄与无限同情，对李杨之爱寄与无限叹婉，对玄宗之误国失爱寄以无限讽喻。次章之一大特色便是逆挽叙事之法。这在李义山的其它咏史诗里也有许多体现。如：“江阔唯回首，天高但抚膺。去年相送地，春雪满黄陵。”（《哭刘司户蕡》）就是倒叙；“于今腐草无荧火，终古垂杨有暮鸦。”（《隋宫》）句式也有相似之处。“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与温庭筠的“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苏武庙》）同是为人称道的工句。另外，他的咏史诗结句多用设问、反问，给人纡回隽永一唱三叹的感觉。如“三百年来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咏史》“北湖南埭……”）“几人曾予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咏史》“历览前贤……”）“君王自起新丰后，项羽何曾在故乡？（《题汉祖庙》）”“谁料苏卿老归国，茂陵松柏雨潇潇。”（《茂陵》）
李商隐继承了屈原、李贺的浪漫主义传统，又学习了杜甫的现实主义手法，故其咏史诗中咏史与抒情相结合，对后世咏史诗影响很大。这在他的这首诗中有充分体现。李商隐吟咏明皇与杨妃的诗章除《马嵬》之外，还有《华清宫》（二首）、《骊山有感》、《龙池》、《过华清内厩门》在艺术特色上均不及这首。
读这首诗不难发现，作者主要指责明皇，首章结句又流露出女祸之意。同情和讽喻两种情结纠缠其间。一方面，作者从小受的便是儒家思想的教育，故“红颜祸水”的理念深植于心，另一方面，作者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故不免产生“红颜薄命”的怜惜与哀叹。唐代吟咏马嵬者都在这二者之间徘徊。完全持“红颜祸水”观点的，如杜甫的《北征》：“奸臣立菹醢，同恶随荡析。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将大唐衰亡的责任加诸其身，并为君讳，反称赞玄宗关键时刻能够做到勇决，殊为可叹。郑畋的《马嵬坡》：“[肃]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居然将玄宗诛除贵妃之举认为终究是圣明天子所为，不能与景阳宫井内的陈后主相提并论。杜甫为一代诗儒，对君王有殷殷愚忠，郑畋为唐懿宗时宰相，故丝毫不提玄宗在这盛衰荣辱过程中所应承担的责任。刘禹锡的《马嵬行》用“妖姬”这样的字眼来指责贵妃妖媚误国，但字里行间也有着淡淡的叹婉之意：
“绿野扶风道，黄尘马嵬驿。路边杨贵人，坟高三四尺。乃问里中儿，皆言幸蜀时，军家诛侫悻，天子舍妖姬。群吏伏门屏，贵人牵帝衣。低回转美目，风日为无晖。贵人饮金屑，倏忽舜英暮。平生服杏丹，颜色真如故。属车尘已远，里巷来窥觑，共爱宿妆妍。君王画眉处，履綦无复有，履组光未减。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邮童爱踪迹，私手解盘结。传看千万眼，缕香绝不歇。指环照骨明，首饰敌连城。将入咸阳市，犹得贾胡惊。”
李益在《过马嵬二首》中曾告诫众人：“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表达了“红颜误国”的感叹，又在他的《过马嵬》中写到：“托君休洗莲花血，留记千年妾泪痕。”同情感伤之意溢于言表。白居易《长恨歌》虽云“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然作者笔触所及，充满了对李杨爱情的深深同情。
偏重于对同情贵妃叹婉红颜薄命的，如高骈的《马嵬驿》：“蝉鬓不随銮驾去，至今空感马嵬人。”于濆的《马嵬驿》：“……是日芙蓉花，不如秋草色。当时嫁匹夫，不妨得头白。”结句与李商隐的马嵬诗有异曲同工之处。黄滔的《马嵬》：“天意从来知幸蜀，不关胎祸自蛾眉。”徐夤的《开元即事》：“未必娥眉能破国，千秋休恨马嵬坡。”韦庄的《立春日作》：“今日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如果说咏史诗是史才和诗意的结合，那么，此三位似比他人史识略高一筹。
我想，唐代有那么多人吟咏贵妃与明皇，一是原于对大唐盛世的追忆和向往以及由盛而衰的感伤和思索。另一方面，则出于缠绵文人对于美人薄命的感慨与怜惜。至于以马嵬为诗，则是将一地化为对伊人的寄托。这就如同行至西湖之畔便会想起苏小小，路过成都浣花溪就会想起薛涛，以及燕子楼和关盼盼绿珠与金谷园一样。当然置身马嵬之地和郦山华清池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杨玉环。唐崔橹有诗云：“金谷楼前马嵬下，世间殊色一般悲。”（《残莲花》）马嵬之地，在胡兵的乱马驰骋声里，在大唐江河日下的背景之下，在苍茫的历史长河之中，徒留一声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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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中小学语文教学 马嵬（其二）教案，教学设计 参考资料，课文
作品李商隐诗歌《马嵬》赏析原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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