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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水母3:陈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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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一动不动,温顺地笑着,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把余县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听懂。我们余县长,他真像个上帝啊,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圣经。一个乡下的老妇人,又怎么能够听懂呢?可大娘令人迷惑不解地显得头脑很清醒,毫无迷惘的神态,这个乡下女人起身告辞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哩,你是大官哩,管不了我们小老百姓的死活哩,我不该让大山叫你一声大哥哩,我该叫你县长哩。她缓缓地站起身,对秦大山说,山儿,咱娘儿俩走吧。 大山把我大娘的一条手臂搀扶住了,慢慢地朝门口走去。瞬间,我被这这猥琐的汉子深深感动了,他就像大娘的一根拐棍啊! 大娘走后,我瞒着余县长给谷花洲村委会打了一个电话。我对叶四海说,马上给秦大山上户,分地,这是余县长的指示,谁要敢顶着不办,就撤谁的职。我听见叶四海一个劲地嗯哪嗯哪,连我是谁他都没敢问。 余县长上次嘱咐我别给他捣乱,这回我可给他捣乱了,凭我一个团县委的小干部是吓唬不了叶四海的,我只好打他这张王牌了。现在那些当个小官儿的,都鬼精,我吩咐下去的事,他们果然就照办了,可也迫不及待地向余县长表功了,我也很快被余县长叫过去了。 你可真能干啊!他冷笑着说。 没什么难的,一句话的事。我犟着脖子说。 你个王八蛋你个王八蛋,你知道你给我捅了多大的娄子了?谷花洲几百号人现在就堵在乡政府门口,马上就要闹到县政府来了,你有种你去解决,你去啊! 余县长用手指着门,我这才慌了神。这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对那些执掌着大大小小权力的人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可我实际上在利用这种权力达到某种目的。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那么崇拜权力,渴望权力,有了权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当然,我想干的都是好事,也从没想过要干坏事。我没想到谷花洲那几百号在我眼里很纯朴,像牛一样憨厚的老百姓,也是一种力量,从一开始我就忽视了他们,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他们。 最终平息这场风波的还是余县长,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公正,他要大义灭亲,秦大山刚分到手的土地,又失去了。但他没有走,他又干起了他的老本行,扳砖、烧窑、砌墙、拣瓦。大巴山,是巴人的祖居地,地薄人多,世代出泥瓦匠,烧窑汉。秦大山虽是个瘦小个子,干起活来却敏捷如猿猴,走跳板,上窑顶,两百斤的担子一肩挑起,腰不闪,脚不打颤。这是个用性命挣钱的汉子,挣下钱了给一家人买黑市口粮。他女人也勤快。汉子到四乡八里去揽活干时,女人就在我大娘那块口粮田里翻呀,耙呀,锄呀,像只刨食的母鸡,想从那一小块地里多刨出几粒米来。大娘在家里带孙子,操持家务,还养了一头母猪两头肉猪。 一家人都活得好苦好累,可也是灶里烟火不断,院里鸡鸭成群。大娘是个揣着火盆子过日子的人,啥样的日子她都能过得热闹兴旺。逢年过节,熬糖,打豆腐,洗年猪,熏腊肉,别人家有的,大娘家一样不少,别人家没有的,大娘家也有。年轻时她就是村里有名的能媳妇,老了她又成了熬糖打豆腐的老师傅,村里挨家挨户请她去做麦芽糖,给豆腐点卤。正是这些人,不肯给她儿子媳妇孙子上户口、分责任田,可她并不往心里去,谁请她都去,乐呵呵的。她是真的快乐,她成了村里最耀眼的人物,她作为一个乡下能干女人的价值得到了充分体现,她说说笑笑就把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做成了。老太婆觉得自己好了不起好有成就感。老太婆在自家的小院里用杨树叶熏腊肉时,在燃烧的树叶味中,站在村子各个角落里的人一个个都神情庄重,一个个伸着鼻子去闻,好像这熏腊肉的味道中还有一种别的什么味道,更令他们神往。 突然听说,大娘家要盖新房了。大娘要扒掉那个小土院,拆了老屋,宅基地小了点儿,院子小了点儿,那就往高地起,离天空近点儿。那时我已很少回谷花洲了,自从干了那件蠢事之后,我觉得没脸回去了。但从谷花洲传来的都是好消息,秋天的时候,我听说秦大山已经开始和泥,准备扳砖了。秋高气爽,扳出来的砖坯容易干透,干透了,在冬天上窑。越是天气冷,火越是有劲儿,烧窑就成了一件美差,心里暖和了,烧出来的砖也有股暖和劲儿。谷花洲人,一般都在开春不久后起房,图个新春新气象的吉利。可快过大年时,秦大山突然又出事了,他又被人当贼给拿住了。 这时候县直机关里也挺热闹,各科室各部门都在发过年物资,鱼、肉、苹果、橙柑,成箱成篓的,都在往家里搬。我推着后架上堆得像山尖一样的载重自行车从信访办门口经过时,看见一个老妇人被从里边推出来了。老妇人头发蓬乱,弓着腰,不停地咳嗽着。她背朝着我,像一团破布被寒风吹着。信访办里推她的那个干部出来了,我认得,他也像我一样推着一辆自行车,后架上也堆得像山尖一样。待他走近了,我问,谁啊,眼看就要过年了,还来上访。那人说,还不是谷花洲那个挨了打的老太婆,是个厉害角色哩,来找过多少次了,赶也赶不走。 大娘?我心里惊呼一声,可能是谷花洲传来的那些好消息让我太兴奋了,我已经把大娘的另一个样子忘了,我想象中的那个许久没见过的大娘应该是一个挺精神挺健旺喜气洋洋的小老太婆。当老妇人转过身来对着我时,我真的不敢相认,她的老态已全露出来了,老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张没有表情的像石头一样的脸,把我吓住了。她朝我移了一下步子,我半天没有反应。等我反应来,我已经抓住了她那两只枯槁如木头一样的手,我背后传来呼啦呼啦的响声,那辆载重单车,连同它负载的全部重量,全都摔在地上。 我大喊一声,大娘,你怎么不找我? 大娘说,我不找你,谁也不找,我找人民政府。 她的口气很硬,我立刻感到了她心的硬度,这已经是个心如铁石的老太婆了。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打了她,她无动于衷,仿佛完全丧失了意识,眼睛固定在一个地方,连眼泪都没有,只有冷硬和绝望。 十一 我又一次拨通了余县长的电话,告诉他大娘被人打了。这一次,连他都感到吃惊了,谁?谁敢打她?我说不管是谁,这事你不能不管,你要不管,可别怪我给你捅娄子了!余县长吼了声,你敢!我咬牙切齿地说,你看我敢不敢,大娘都快被人打死了,那些人为什么敢打她,全是你纵容的,是你那牺牲人民的革命逻辑,让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这话显然让余县长感到惊愕,他一时语塞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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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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