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再来吧。”
苏秦情知奉阳君木然烦乱,便拱手做别,径自去了。
奉阳君却黑着脸倚在长案上发呆。苏秦的话使他感到一丝不安,“无中枢之位,却拥中枢之权”,的确是权臣大忌,可是势成骑虎,自己能退么?听这苏秦话音,又似乎有转危为安的妙策。可能么?一介书生士子,能扭转乾坤?正在思绪纷乱,一阵轻轻的脚步来到身边。
“敢问主君,苏秦如何?”李家老的声音殷切恭谨,让奉阳君觉得舒坦。
“你以为如何?”奉阳君脸上却是威严持重。
“臣有一问:苏秦劝戒主君急流勇退,主君打算听从么?”
“不能。”奉阳君犹豫片刻,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如此臣则可言。臣观苏秦谈吐,其辩才博学皆过主君。此人入赵,所图谋者终为自己功业,主君只是他建功立业的垫脚石罢了。惟其如此,此人将对主君大为不利。”
“赶走苏秦,开罪天下名士,谁还来投奔我门?”
“主君勿忧。我有一计,可使苏秦乐而去之,不累主君敬贤之名。”
“噢?说说看!”
家老凑近,一番低语,奉阳君哈哈大笑。
奉阳君两眼一直看着苏秦,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起初,苏秦只以为此人机谋深沉,自是江河直下滔滔不绝,说了一个时辰,奉阳君竟仍是正襟危坐,丝毫不为所动。苏秦觉得蹊跷,便停了话头,端详着奉阳君神情,等待他的发问。谁知奉阳君依旧木然端坐,竟是一言不发!
“苏秦告辞。”情知有异,苏秦拱手一礼,径自去了。
“先生留步。”身后传来沙沙柔柔的声音,李家老轻步追了上来:“老朽代主君送先生了。”
苏秦淡淡一笑:“敢问家老:昨日粗谈,奉阳君尚且动容,今日精谈,奉阳君却木然无动于衷,其中缘故何在?”
家老神秘的笑了笑,将苏秦拉到道旁大树下,先深深一个大躬,又幽幽一叹:“先生机谋大,策划高,我家主君才小量浅,不能施展。老朽恐先生有不测之危,便请主君棉花塞耳,无听谈说。老朽惭愧,惭愧!”
苏秦大是惊愕,愣怔片刻,却纵声大笑起来:“奇也!奇也!当真大奇也!”
待苏秦笑声平息,家老又是幽幽一叹:“虽则如此,先生游历诸侯,跋涉艰难,无非图个锦衣玉食。老朽定然请求主君,资助先生以高车重金。老朽惭愧,惭愧!”
“噢——?”苏秦更加笑不可遏:“还有此等事?不听我言,却赠我钱?”
“还请先生明日再来。老朽惭愧惭愧。”
“好好好,我明日再来便是了。”
“老朽惭愧惭愧。”
苏秦觉得大是滑稽,想忍也忍不住满腔笑意,竟是大笑着扬长去了。
回到馆舍,苏秦竟忍不住大笑了半日,惹得邻居客人伸头探脑啧啧称奇。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然则自春秋以来,如此塞耳使诈者,当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一篇精心构思的宏大说辞,竟做了聋瞽塞听,当真的对牛弹琴!名士游说有如此滑稽奇遇者,五百年也就我苏秦一人耳!既遇如此滑稽偏狭之徒,何不顺势而下,成全了这个滑稽故事?
次日午后,苏秦如约前往,李家老肃然迎出请入。奉阳君在正厅隆重设宴,连说一番“昨日受教,如醍醐灌顶”云云。李家老便急忙对着苏秦使眼色。苏秦又是一通大笑,也就势说了一通“水土不服,便欲归去”云云,虽都是口不应心,竟也是其乐融融。
酒宴之后,奉阳君“赐赠”了苏秦许多贵重物事,除了黄金百镒,轺车一辆,有三样珍宝倒确实是苏秦所没有见过的:一是一颗明月珠,在幽暗中竟能光照丈许!二是白玉璧一只,李家老特意叮嘱说这是楚国的荆山璧,与和氏璧齐名呢。三是黑貂裘一领,能化雪于三尺之外。
“老朽惭愧惭愧。”李家老指点交代完毕,毕恭毕敬的看着苏秦,生怕生出意外。
苏秦却大笑着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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