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4岁的儿子宋鲲鹏。而宋安民母亲一家十几口与董俊娜姑姑一方争执不下,宋母认定董俊娜年轻守不住,坚持要孙子跟她回老家。董俊娜姑姑说宋母要孙子是假,想分抚恤金是真。刘庆邦目睹这场面,“尸骨未寒”一词在他脑中反复打转。回到宾馆,他写下这样的话:“金钱对人性的扭曲与变异,其悲剧比人亡走得更远。”
阮河清,运输工,遇难时38岁。阮河清当农民轮换工十多年了,由于他技术精,人缘好,矿上准备一个月后把他转成正式工。某晚,阮河清与妻赵巧女憧憬他们的美梦———两个孩子长大了也到矿上当工人,这样他们家就从土窝里彻底跳出来了。遗体告别仪式上,阮河清两个遗孤身戴重孝,他们苍白的小脸,忧郁而惊恐的眼神让刘庆邦想起自己9岁给病逝的父亲戴孝的情景,他凑上60元纸份子钱。阮河清哥哥烧纸放炮,他打开一瓶白酒浇在火上,然后面目狰狞地把酒瓶子狠狠朝墙上摔去,玻璃碴子四溅。
4天的安抚,刘庆邦“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他需要别人对他安抚。《生命悲悯》刘庆邦写了一个多月,天天泪湿稿纸,哭声喊声孝服冥纸,仍在耳畔眼前……刘庆邦从事创作20多年,他说没有哪篇报道让他写得如此“内伤严重”。
《生命悲悯》首发《中国煤矿文艺》,后被《矿工报》转载发表后,在全国矿区引发的轰动,让刘庆邦始料不及。矿区以此为教材,会上诵读、广播站广播、编成舞台剧、家属委员会分发家属阅读……2005年,河北义马煤矿广播站仍在广播《生命悲悯》。1998年,刘庆邦到平顶山矿务局采访时,见许多人有复印的《生命悲悯》。平顶山矿务局工会人员双手递给刘庆邦一支钢笔,希望他“多为矿区矿工说话。”
春节前,刘庆邦动笔创作新小说《黑庄稼》,河南一带矿工习惯称采煤为种黑庄稼。刘庆邦边创作边祈祷:“年前可别听到出事的新闻。”春节前出事,刘庆邦经历过一次。2000年元月11日,徐州大黄山煤矿发生透水事故,刘庆邦第一时间赶到,时下大雪,他与矿工家属在井口翘盼。
每当新闻报道矿难后,一般人获知的仅是血色数字,而刘庆邦却在脑子里过电影———家属哭天抢地、赔偿纠缠、孩子辍学打工、三代人被改变的命运及生活质量……大面积的眼前痛苦,痛苦的延续,走不出来的黑暗围城……每当获知这样的新闻,刘庆邦注定要度过一个辗转反侧、叹息连连、纠缠如怨鬼般的夜晚,联想着他遭遇过的冒顶(煤顶塌方)和片帮(煤墙倒塌)及他不愿下井,急着升井的心情,以及平顶山十矿五位遗属的音容“哭”貌。《生命悲悯》距今过去10年,刘庆邦今年的愿望之一是回访5家遗属。尽管他“不愿回想,一想就辣眼”。
■富裕没极限,而贫困有极限。一旦突破极限,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1998年始,几件事促成了刘庆邦另一篇作品诞生。原新密煤矿几位矿友请他帮忙跟有关部门打招呼,让他们提前退休。刘庆邦不解,矿友们向他诉苦:“日子不好过。”在岗者发不出工资,几个月发煤抵薪,退休人员的退休金倒能月月入账。几乎同时,刘庆邦在老家煤矿上的妹夫、内弟、3个堂弟亦来信来电诉说生活困难,希刘庆邦贴补度过难关。此时,《中国煤炭报》(《内参》)连续报道全国矿区贫困职工的状况及绝望情绪,每次阅毕,刘庆邦皆在“触目惊心”中掩卷。刘庆邦清楚靠煤吃煤人的日子,煤兴人兴,煤衰人衰。刘庆邦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富裕没极限,而贫困有极限。一旦突破极限,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1999年3月,刘庆邦来到陕西中部的蒲白矿务局,了解煤矿职工的贫困程度。他设想的采访突破口是“揭锅看灶”,俗话说“日子穷富碗里看”。刘庆邦采访了4座煤矿的20多家贫困家庭。
南井头矿原计划开采42年,到2020年左右。由于小煤窑的私挖乱采,竟使这座曾被誉为西北煤矿一枝花的煤矿提前凋谢,仅8年,南井头矿便报废了。废井直接导致采煤工郭胜利下岗。郭胜利有两个读书的女儿,为筹学费,他每天到劳动力市场等待。3月开学需交书本费140元,姐妹俩因无钱交纳三进三出校门。第一天,姐妹俩哭丧着脸回家。第二天,她们说不吃饭了,省下饭钱交书钱。第三天,姐妹俩到家就哭。闻此,刘庆邦掏出100元。第二天,两个学生领到新书,可她们还需交140元学费。郭胜利愁得不知去哪儿借。
蒲白局贫困职工家庭状况,被刘庆邦形容为“薄冰”。正常情况下,尚能在冰上平衡行走,若遇到事(伤病),立刻冰裂溺水。1998年夏天,马村矿因原煤积压严重停产停薪几个月,采煤二队副队长孙德银一家五口因此断了生活来源。孙德银遂到小煤窑打工,推一车煤挣三元钱。1998年11月16日夜,孙德银骑摩托带堂兄孙云利回家时遭遇车祸,兄死弟伤。孙德银大儿子孙大龙考上高中40天后因父出事辍学,几日后背上行李卷到陕北榆林打工。刘庆邦阅读了来自榆林的信,孙大龙致信上初中三年级的弟弟孙小刚,信中出现多处“一定”———“一定好好读书。一定争气。一定跳出农门。”
刘庆邦又来到孙云利家。屋里一条炕,锅里有白水煮面条。儿子孙巧龙因父亡故辍学,女儿孙巧飞的学费是同学捐献的。孙妻魏艳凤指着儿女说给刘庆邦听:“谁愿意要你们,你们就跟人家走吧,人家养活你们,供你们上学。”刘庆邦来到孙巧龙居住的小屋,他在家自学高中课程,墙上贴着他的手书———“向命运挑战上帝就是自己”、“一息尚存决不松劲”。
贫困职工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土地可靠煤不可靠。煤会采完,土地不会种完。他们遂从向地下求生存改为地上自救———造田、放羊、挖野菜、拾麦穗。张来洲瞄准两座矸石山中间的夹缝,5年中硬在夹缝中整出四分多菜地。刘庆邦还在商品交易市场见到八九位做生意的矿工及家属,南桥矿采煤工单玉池夏天卖冰棍,冬天卖冰糖葫芦。单玉池的两句话给刘庆邦留下深刻印象:“不管出了什么事,日子还得过下去”,“日子再苦再难,思想不能垮,思想一垮就毙了。”
1999年4月24日,《中国煤炭报》发表了《目睹贫困现状———蒲白矿务局部分贫困职工家庭走访纪实》,该文后发表在《北京纪事》。刘庆邦将稿酬5000元寄给了蒲白矿务局。他在汇款单上留言“给交不起学费的家庭。”
1998年至2000年,全国煤炭普遍过剩(1吨煤卖不到100元),矿工生活普遍陷入困顿。2001年左右,
煤炭价格一改3年颓靡,一路飙升,2005年竟达500多元1吨。刘庆邦说,超低超高都不正常。
■安全教育绝不能指望技术革命,如果生命意识和安全意识是空白,矿工可以使科技报废
采写20多年“三矿”,全国煤矿除西藏外全部跑遍的刘庆邦,1998年接手《煤矿工人》,将杂志更名为《阳光》。刘庆邦在《阳光》上期期呼吁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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