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至24日,全国安全生产工作会议在京召开。温家宝指出,“要坚决扭转煤矿等行业重特大事故多发势头,标本兼治,重在治本。就煤矿而言,每个地方的领导人都要下去检查小煤矿的整顿情况,每个煤矿的企业负责人都要下矿井。”
中国煤炭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刘庆邦对总理于春节前夕的这番讲话十分感慨:“煤矿安全隐患一日不破,和谐社会一日不立;回采率利用率一日不提高,节约型社会一日难实现。”
刘庆邦,一个矿工出身的作家。他从事创作30余年,一半作品取材于“三矿”———煤矿、矿工、矿难。他的小说新作《红煤》正在本报连载。红煤是行话,即煤中带有与铁矿伴生形成的红筋。而在刘庆邦笔下,红丝是血。
就在记者完成这篇采访之际,又一个矿难消息传来:2006年1月1日晚7时许,山西省晋城寺河煤矿发生瓦斯爆炸,23名矿工遇难。
“红煤”的生成,原因很多。但这带着丝丝血痕的煤炭,只能有一个未来,那就是———我们必须清除掉里面的鲜血。这就是刘庆邦创作的动力和最大的愿望。
■每当新闻报道矿难后,一般人获知的仅是血色数字,而刘庆邦却在脑子里过电影
2006年1月6日,刘庆邦在家中为新创刊的《中国安全生产》杂志撰写《生命意识》一文———
“所谓生命意识,即人对生命的自觉意识———生存意识、安全意识、恐惧意识、死亡意识。生命意识不是与生俱来的,生命意识是需后天培养的……生命意识是人文精神。人文精神核心是以人为本、人道主义,人本人道核心是视命比天大。简言之,生命意识与文化素养互为因果。”
中国有矿工700多万,该数字多于世界矿工总合。刘庆邦直言,建国以来发生的22起百人以上矿难,与政策失误、经济浪费、科技落后、文化劣根性、国民素质低下互为因果。其中,国民素质中生命意识的薄弱是造成矿难的“瓦斯”之一。700多万矿工中,文盲、半文盲占一定比例。据刘庆邦了解,这部分人的生命意识尚处沉睡、半沉睡状态。
刚刚过去的2005年,刘庆邦感觉“好像矿难的总爆发”。百人以上矿难4起,大小矿难总共死亡5900多人,平均一天16人血染黑煤。每年矿难数量,矿工伤亡百人以上,或百人以下,刘庆邦都有笔账。与煤炭打交道36年,刘庆邦已敏感到凡有字的地方,“煤”与“矿”两字能一下跳到他眼里。这般功夫,缘于刘庆邦与煤矿结缘深深。19岁,他被招工到河南新密煤矿。9年井下井上经历,他说他的灵与肉都长在了煤里。28岁起他任《中国煤炭报》记者,几次采访皆在血祭生命意识的救援现场中启幕,比如《生命悲悯》———
1996年5月21日,平顶山十矿发生瓦斯爆炸。报道称“死84人伤68人,直接经济损失近千万元。”翌日,刘庆邦赶往平顶山。多年来,他有个解不开的心结:“生命消逝算不算经济损失?如果算,生命怎么转换为经济的?怎么换算为万元的?换算的依据和标准是什么?不是说生命无价吗?”这次,刘庆邦要算的是生命账、心灵账、精神账、生活质量账。
一到十矿现场,刘庆邦便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记者身份,而以八矿安抚员身份置身矿工遗属中,5家遗属成为他的安抚对象。4天的耳闻目睹,刘庆邦手中的笔日沉一日,将十矿悲剧广而告之的愿望日强一日———逝者长已矣,生命意识一日不立,血染黑煤一日不止。
5位遇难者均正值青春,在矿上是劳动力,在家是顶梁柱。
傅学建,掘进工,遇难时33岁。傅学建妻子周翠平说她和丈夫曾为安全生产斗过气。一次,傅学建闲谈中透露,井下瓦斯监测仪老是叫唤,一叫就停工。工友为多挣钱,就往瓦斯探头上泼水撒尿甚至用泥巴糊住。周翠平立即指责这样干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她对丈夫正色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怎么过。傅学建敏感地说:“你这是打好话(不吉利)咒我”…… 陈广明,掘进工,遇难时35岁。出事前,陈广明回了一趟老家,给生病的母亲送药。返矿日那天,妻子杨翠兰不让他走,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让他收完麦子再走。陈广明说麦收期间,矿上对出勤人员有奖励。奖励的钱比妻子种一季麦的收入还多。杨翠兰说不过丈夫,无奈放人。杨翠兰在收音机里听到十矿出事,立刻按当地风俗直奔土地庙,承诺给老天爷放场电影,以此保佑陈广明平安归家。杨翠兰还在许愿路上,矿上接杨翠兰的车已进村。矿工家属间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门口响喇叭。汽车喇叭暗示报丧。
刘庆邦乍见杨翠兰时,杨的礼貌与克制让刘庆邦一时恍惚:“她是遗属吗?”杨翠兰给刘庆邦让座倒茶。床头柜上有碗面条,亲属们反复劝她吃面,她反复摇头。住进宾馆两天,她水米不进。被人拽到餐厅时,仍不动筷子,而且眼睛有意回避饭菜。她对刘庆邦说:“这饭我不能吃,这是我们家广明的命,我吃不下广明的命。”
工作组请杨翠兰在善后协议书上签字,她拒绝。她质问工作组:“陈广明还没从井下扒出来呢,还不知是死是活,我干吗签这字?现在签字,不是等于咒广明死吗。”杨翠兰坚信丈夫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腿,过一两天就出来了。一个多月后,陈广明遗骨被扒出来。
豆红颜,机电工,遇难时24岁。他和女朋友感情甚笃,原定五一结婚,因钱紧而推迟到十一。豆红颜到十矿后,女友天天到井口接他,风雨无阻。豆红颜一出井,女友就迎上前拉住他沾满煤灰的黑手。白黑交握,工友们羡慕至极。
豆红颜父亲是位老矿工,善后期间,他穿着工作服不分昼夜守在井口,每抬出一位就凑上去辨认。一天夜里,当他在担架上认出面目全非的儿子后,一声不吭地走了。没走几步,他斜靠在一棵树上掩面抽搐。昏暗的灯光下,刘庆邦见一个衰老的剪影靠在树干上抖动。父亲希望火化时能给儿子穿身棉衣,他说儿子这回要走远路,过了夏还要过冬,过了冰天还要过雪地,穿得太薄不抗冻。有关人员的答复是,遇难矿工火化时统一着装,一律穿西服打领带,若独给豆红颜穿棉衣,还要和局里商量。闻此,豆红颜父亲低头沉默,他说,既然局里有统一安排,那就算了。
宋安民,运输工,遇难时33岁。妻子董俊娜患有脑炎后遗症,宋安民遇难后,她的病愈发严重,哭笑无常并伴有尖叫,而且一步不 [1] [2] [3]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