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气与儿女情的人生大戏——读李西岳的长篇小说《百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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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气与儿女情的人生大戏——读李西岳的长篇小说《百草山》

白烨


	军旅作家李西岳在人到中年之际，推出了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百草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3年12月出版），这似乎写的有些迟了，出得也有些晚了，但却因为准备充分，酝酿良久，打磨精细，他这部迟到的长篇小说确有其不同的凡响之处。可以说，这是一部在行云流水般的故事叙述中，充满了扎实、鲜活又丰厚的生活内容的佳作力构。就其主要内蕴给人的印象而言，称得上是兵味与泥土味相得益彰，英雄气与儿女情相映成趣。　　《百草山》主要描写在抗日战争期间参加新四军而后戎马一生的贺金柱的军旅经历，极其与家乡百草山的种种勾连，经由这自然而然地伸展出来的军旅与农村的两条线索，作品一方面以点带面地反映了我军在抗战胜利之后的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全军大比武与百万大裁军一系列重大事件，一方面又旁敲侧击地表现了农村在解放后的土地改革、“公社化”、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等重要历程。这两条线索的呼应与互动，不仅在更大的场景里折射了我国社会生活在半个世纪以来长足而激烈的演进，而且在更加深入的层面上揭示了中国军队与中国农民的血缘关系：中国军队长期以来都是中国农民的军事化，中国农村一直是中国军队最为基本的兵源地。由百草山走到部队的贺金柱、魏猛子，不能忘却那个养育了他们的乡间土地，而百草山也像母亲一般地无私而深情地哺育着她走出土地和没有走出土地的众多儿女。在这个意义上，百草山构成了土地、母亲和精神依托的多重象征。　　从阅读的感觉上说，能使《百草山》读来引人入胜，读后耐人寻味的，主要是由贺金柱和婚变所造成的诸多相关人物的命运坎坷与情感撞击，这可能是这个作品最为独到和最为重要的价值所在。　　机智果敢而又英勇善战的贺金柱升任了团长，获得了“一级人民英雄”的称号和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后，到处作报告，到处是鲜花和掌声。功名成就后纷至沓来的各种荣誉和赞誉，使他飘飘然起来，追慕虚荣的个人欲望不仅浮出了水面，而且因有英名的笼罩显得格外无所顾及。等了她15年、新婚刚过的妻子魏淑兰，被他渐渐淡忘了；而年轻又漂亮的女大学生张敏，先是占据了他的视野，接着占领了他的心扉。于是，贺金柱喜新厌旧了，不管不顾地做出了与结发妻子魏淑兰离婚的决定。为此，他赶回老家七里冢，谁的劝阻也不听，魏淑兰怀孕也不管，用所谓的“外围战” 和“攻坚战”，达到了强行离婚的目的。由此，“英雄”贺金柱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幸福，而魏淑兰却咀嚼着痛苦，贺金柱的父亲贺老栓竟为此上吊自尽。虽然尔后贺金柱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在职务上扶摇直上，一直做到八十九军的军长；但他在感情上对魏淑兰的负心，在孝道上对父亲的杵逆，却成为他一生的精神负疚。他始终时断时续地惦念着远在老家和尔后得病的魏淑兰，由此造成与妻子张敏没完没了的纠葛；他总想关爱和照顾在老家的两个孩子，而这又加深了他与魏淑兰的固有矛盾。如果说，未与魏淑兰离异的贺金柱，还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的话；那么，与魏淑兰离异后的贺金柱，就显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英雄气与儿女情在贺金柱身上的这种转换，表象上看是年龄大了后更护犊顾家了，而实质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当年的贪新弃旧造成的后果越发彰显，他的内心越来越不安了。　　作品在写到贺金柱的婚变以及其给相关的人带来的种种影响时，并没有明显地去做什么人格评价和道德评判，只是依照事情本身的逻辑过程，去客观地揭示它在当事人和相关人那里引起的必然回响：魏淑兰永不能原谅贺金柱的感情背叛，身患重病后仍拒绝他的各种照顾；女儿贺小梅宁可在心里流泪，也不肯叫一声爸爸。既不能为前妻所谅察，又不能为女儿所理解，贺金柱心里充满说不出的苦涩与痛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我等，我死活等……”。经由这样的悲情性的叙事，连同女儿贺小梅的“你虽然有过光荣的历史，也身居高位，但从人格和人性的意义上讲，你永远不如我的母亲崇高和具有魅力”的内心剖白，我们可以隐隐看出作者的情感所向：他以贺金柱惴惴不安，以贺小梅的义正词严，也以魏淑兰的断然拒绝，实际上已对贺金柱做出了应有的道德评判，那就是因为在重要人生关口表现出来的人格缺损，贺金柱事实上是一个缺少做人底气的英雄。贺金柱在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的同时，也失去了他不该失去的东西。英雄不仅要有虎胆，还要有良知；高官不仅要有职权，还要有人望。这些东西是难以在现实生活中相互置换的，得到了就得到了，失去了就失去了。两相比较，孰多孰少，值得他在后半程的人生中苦苦掂量。事实上，自儿女慢慢长大成人后，贺金柱常在军长的身份和人父的身份之间进行着转换，这种转换在人格层面上又表现为“英雄”与“小人”的角色置换。因而，时而得意，时而失落；时而高傲；时而低下，时而雄强，时而无力，就成了贺金柱在生活中的常有状态，而自得又自愧、自满又自责的心态，也始终并存在贺金柱身上，使得他摆脱不了，也无法改变。这个人物形象也由此平添了丰繁的人生厚度和相当的人性深度。可以说，这种位身居高又性格复杂的军人形象，在军旅文学乃至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中并不多见。李西岳笔下的这位贺金柱，无疑堪为当代典型人物性格中的“这一个”。　　合这《百草山》，有缺陷的英雄贺金柱，有骨气的村妇魏淑兰，重信诺的老人贺老栓，讲情义的少女贺小梅，都会栩栩如生在眼前晃动不已，并各具个性地诉说着他们自己，而由他们共同合演的这台以“百草山”为背景的人生大戏，因广涉了历史，深掘了人性，其根根须须由现实的泥壤而伸向了更远的未来，因而真实而引人，深湛而启人，并且在其内在精神的意义上永不谢幕。《人民日报》2004、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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