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献州位于冀中平原中部,多为盐碱地,有些地方近乎寸草不生,偏偏百草山上却生长着近百十种花草。而有些花草的品种在四周是根本找不到的,它们的名字也是百草山周围的人们给取的。像“打碗稞”,个子不高,长得很纤细,开淡淡的小黄花。人们传说,把它和锅台后头的碗放在一起,碗就会自己裂碎,所以就叫“打碗稞”;像“红榴榴儿”,它长得像棵小树,到了秋季,每个枝杈上都结满了一串串鲜红的密度非常大的果子,与枸杞子十分相像;像“锭子秧”,它长得像蔷薇,枝蔓沿着山势延伸,开白色的花,形状很像纺车上的锭子,所以,被称为“锭子秧”。还有青青菜、水麦子、拉拉苗、剪子谷、牦牛稞、马辫草、奶子稞、败节草、含羞草、星星草、鸭舌草、山苍子、蒺藜秧、山菊花、牵牛花、山杏、山桃、野葡萄、酸枣稞等等。一到春天,百草山百草复苏,百花吐蕊,绿草鲜花,争芳斗妍,满山尽染,花气袭人。白花花的盐碱地里,惟有百草山一山独秀脱颖而出。 百草山上的草有好多都是药材,不用加工,就可以产生疗效,而且十分神奇。比如,打碗稞上挤出的汁液,可以止血;钉子秧上的叶子可以消肿;奶子稞上的花籽,倒碎了,稍作加工,就可以催奶等等。当然,有的草是有毒的,弄不好会出事儿。三乡五里的人,有了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小灾小病,一般都不去请大夫,不用开药方。到百草山上采棵草药,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的并治好了。这一切的一切,就造就了百草山的珍贵与神奇。自古以来,不管官宦还是臣民,流寇还是盗贼,谁也不敢在百草山上轻易动土,不敢随意践踏百草山的草木。 日军大概是在民国32年正月占领百草山的。 有一天,一个叫川野一郎的大队长来到百草山。百草山上有乡里闻名的娘娘庙,那时庙会正兴盛蓬勃。每月初七,周围三乡五里的男男女女都过来赶庙会。人们烧香拜神,看戏观灯,买卖交易,串亲访友,热闹一天才肯离去。那个叫川野的大队长据说也信神,他逛庙会的那天,穿的是便服,身边也没带任何人。他会说中国话,鼻子底下也没留黑胡子,好多人都认为他是县府的官员或者商人。总之,都认为他是中国人。在庙会上,川野很虔诚地在娘娘庙前烧了香,叩了头,还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堆谁也听不清的话。那天,赶庙会的人多的要命,谁也没注意过川野。但没过多少日子,百草山上兀自矗起了一座炮楼,炮楼下面盖起了一排房子,川野和一部分日本兵搬上了百草山。自那天以后,百草山的庙会中断了。 百草山上修起了日军的炮楼,对山下的七里冢人心里自然是一块很要命的心病。庙会没人赶了,百草山没人上了,一夜之间,百草山好像不属于七里冢了。日军在巴掌村安上据点之后,曾到七里冢骚扰过几次,但都是要点吃的喝的。村长魏厚墩有张铁嘴,死人能说活了,日本兵每次进村,他都能应酬过去。这些年,日本兵没跟七里冢人发生大的摩擦,但百草山上修了炮楼,好像就是专门对着七里冢人来的,村里恐怕再也平安不了了。 据说,那个川野是个挺懂中国事体的日本鬼子。建炮楼和兵营,他没动百草山的一石一土,一草一木。砖石土瓦,都是从外边运进来的,然后用军马驮到了山上。另外,上梁的时候,他还按照七里冢人的礼节,噼哩啪啦地放了很长时间的鞭炮。再就是建炮楼和兵营的位置,远远地避开了娘娘庙,炮楼的枪眼指向了娘娘庙正好相反的方向。 尽管是这样,人们还是不敢上百草山,不敢赶庙会。 一天,川野带着两个日本兵大摇大摆地进了村,身上都没带枪。进村就问:“谁是村长?皇军有事找他。”有人把他们领进了魏厚墩家,魏厚墩赶紧沏茶倒水,点烟让座,一阵客套。川野笑着说:“我在中国留过学,我很热爱这个民族,更喜欢和欣赏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对百草山我都考证过了,是座古汉墓,山上的娘娘庙,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啦。我把大本营安在百草山,就是为了保护这里的文物,也是为了保护村里的老百姓。”川野的一番话,说得魏厚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这之前,他跟日本人打过一些交道,但没见过川野这么斯文的,这使能说会道的他,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是,那是……”川野又说:“派几个会写字的人,在街面的墙上都写上标语。”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东亚共荣,王道乐土”等等标语内容。临走的时候,川野说:“晚上,把村里人召集在学校里,我要跟大家见见面,让孩子们都参加。” 川野摘下白手套跟魏厚墩握了握手,魏厚墩望着远去的川野一行人,觉得自己像走到了云里雾里:还没见过这样的日本鬼子,他们究竟要干他妈什么?老伴魏氏说:“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天刚黑透,村里人慌慌不安地来到了学校,课堂里成不下。人们聚集在大院里,都嘁嘁嚓嚓地议论着,猜测着,日本人黑灯瞎火地把全村人召集到这来干什么。在这之前,八里庄、五里铺、三里河都响过枪声,也听说日本鬼子说杀人就杀人,跟杀小鸡一样,但听说,日本人杀人的原因是遭遇抗日的中央军和共产党,而七里冢是既没中央军又没共产党的,没人惹过日本人,不应该遭屠杀的。 川野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日本兵,还是没带枪。村里人踏实了一些。 川野问魏厚墩:“人集合齐了没有?” 魏厚墩说::“齐了,全齐了。” 川野不信,让魏厚墩拿出全村人的户口册子给他看,魏厚墩只好去拿。川野戴着白手套简单地翻了一下,还给魏厚墩,说:“给我点名,点过的,站出来。”魏厚墩看了看川野,想说句什么。川野皱了一下眉头:“点吧。” 魏厚墩开始点名,点一个,川野就在一个人的名字下面画个对钩。没有人答应的,他就在下面画个圈。点完了,川野发现有一些人没到场,就让魏厚墩去叫。魏厚墩说:“这些都是孩子,都睡觉了。”川野两只手撮在一起,笑了笑,说:“中国的孩子最可爱,也最聪明,我一定要看一看。” 魏厚墩没办法,只好打发人挨门挨户去叫。 那一年贺金柱14岁,姐姐贺丫丫15岁,他们跟魏厚墩的儿子魏猛子、女儿魏淑兰都是好朋友,在一起读了小学,在一起打草拾柴,没事儿的时候,跑到百草山上捉迷藏。那天,大人们被日本人召集到学校之后,他们谁也不敢睡觉,集合在一起,提心吊胆地等着大人们回来,有人来叫他们,贺金柱说:“正好,在家等着更难受。” 孩子们到齐了,川野又让魏厚墩点了一遍名。点完,川野让孩子们站在最前面,有的孩子见着日本人害怕,哭着不敢往前去。川野就用糖块哄,孩子们没吃过糖,含在嘴里,也就听话了。 那天月亮是多半圆的,基本上都看得清每个人脸的轮廓,但川野还是让点上马灯。马灯挂起来了,高灯下亮,孩子们的脸首先被映红。但每张变红的脸都充满了慌张,包括大人的脸都不自然,谁也不知道今天到这里来究竟是干什么。 川野讲话了:“七里冢的乡亲们,我们大日本帝国来到中国,是为了东亚共荣大业,是为了帮助中国走出贫穷,走向富强。你们支那人是礼仪之邦,文化源远流长,很值得我们学习。我在中国留过学,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我们日本的文字就是从中国文字中派生出去的。据我所知,日本自造,中国没有的汉字,只有134个。所以,中国和日本应该共存共荣,而共存共荣,首先就是语言相通。” 人群中一阵静默,接着又是一阵骚乱。包括村长魏厚墩也在猜疑:川野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有话直说,有屁就放。庄稼人谁懂什么共荣不共荣,文化不文化? 川野示意大家安静,他说:“为了和大家交流方便,我现在教你们几句日本话。我说一句,你们学一句,好啦,开始!先学‘你好’,恐泥欺哇!” 没有人跟着学。 川野说:“学生们带头,就像你们读课本一样。谁学得好,我给谁糖吃。来,开始!” 川野:“恐泥欺哇!“ “恐泥欺哇!”孩子们在糖块的鼓舞下,开始跟着学了。开始学得不像,川野就很有耐性地纠正,慢慢也就像了。 川野:“下面我们学‘早晨好’。哦哈油!” 孩子们:“哦哈油!” 川野:“好,下面我们学‘晚安’。恐帮哇!” 孩子们:“恐帮哇!” 川野:“好,我们现在学‘再见’。撒油奈啦!” 孩子们:“撒油奈啦!” …… 孩子们开始声音有点小,后来就大了起来。有些大人觉得好玩儿,也跟着学了起来。到了最后,整个学校里响起了一片“日语”声。川野很满意,甚至哈哈大笑,夸说不休。人们很奇怪,甚至觉得这个川野很傻:把自己的老家话传给了中国人,自己还臭美,看来小日本儿也就那么回事儿。 在往后的日子里,孩子们一见面就是“恐泥欺哇!”,分手便是“恐帮哇!”。接着,又学会了一些日本游戏。七里冢的大人们还学会了日本的一些礼节与习俗。没过多久,人见面就说“嘿”,骂街就是“巴格牙鲁”,吃饭就是“咪西咪西”。有些创造能力的人,把“恐泥欺哇”说成“啃你鸡巴”,把“撒油奈啦”说成“洒牛奶啦”。找出了这些规律,就是再笨的人,也能记住了。学说日本话,弄得人们很开心。人们怎么也不明白,川野枉费心机地折腾这些东西做啥,难道七里冢人还有去日本留洋的机会? 川野找魏厚墩,让他动员群众把百草山庙会重新恢复起来。魏厚墩到各家作了动员,还到周围的村去说。但人们还是心有余悸,谁敢在日本鬼子的炮楼底下赶庙会,谁敢在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面前去拜神?外村的动员不了,七里冢的人还是要逛庙会的。因为他们认为百草山是他们的地盘,自己的地盘想去就去。 庙会又恢复了,但上庙会的人却少了许多,也没以前那么热闹了。 就这样,大约有半年多的时间,百草山上的日军竟与七里冢的人相安无事。人们庄稼照种,庙会照赶。山上的几十个日本兵站岗、巡逻、养狗、喝酒、唱歌、打电话。川野除了拜神,还喜欢弹吉他,显得很悠闲,也很有情调。仿佛他们来到中国,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消遣。 后来,七里冢人发现村里的老光棍儿贺六指上百草山上得勤了,每次回来都喝得醉熏熏的,说话也比过去硬气了不少。再后来,贺六指手里还有了盒子枪,拿着枪的当天,他当着众人朝天放了一枪,证明枪不是假的。从那之后,他就不种地了,每天去百草山,有时还跟着日本人到各村转转,每次都弄些吃的回来,还朝着孩子们显摆,馋着孩子们。 有一天晚上,贺六指又醉醺醺地从百草山上下来,一进村就声嘶力竭地喊:“我贺六指是皇军的人了,谁他妈敢惹我!欺负过我的人,有胆儿出来,再欺负欺负老子看看,妈了个巴子的!” 晚上安静,好多人都听见贺六指的叫喊,好事儿的人出来观望。 魏厚墩也听见了,赶紧把他叫到自己家里说:“六指儿,给日本人做事儿,没什么露脸的。那叫汉奸,你就别张扬了。” 贺六指不买他的账:“汉奸又怎么了?我告诉你,皇军不找七里冢人的事儿,全靠老子在那儿撑着。” 魏厚墩恼了:“六指儿,你跟谁说话老子老子的?别忘了,论辈分儿,你该跟我叫爷爷。” 贺六指一蹿站了起来:“你别跟我来那一套,现在皇军是爷,你是狗屁爷!” 魏厚墩用手朝门外一指:“你给我滚出去!” 贺六指哼了一声,甩甩袖子走了。 贺六指投靠日本人,一是给自己找碗饭吃,再就是报复报复贺大发。他知道当汉奸是千人戳万人骂的差事,是出卖天地良心的差事,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这年头,谁手里有枪谁就横,谁混得人模狗样儿谁他妈就是爷,管它他妈什么良心不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百草山上的炮楼一修好,他就跑了上去。进了川野的办公室,一下子就给川野跪下了。他说:“皇军刚到七里冢人生地不熟,一定有用着我的时候,我一定为皇军效犬马之力。”川野很需要这样一个人,但对他又不放心,问他:“你真的要给皇军做事?” 贺六指说:“真的,我要有二心,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川野继续问他:“你为什么要投靠皇军?” 贺六指想了想说:“因为我恨村里的人,他们都欺负我。” 川野说:“你给皇军做事,村里人会骂你是汉奸。” 贺六指说:“让他们骂吧,我不怕。” 川野说:“你能给皇军做什么事?” 贺六指说:“我用处大了,你们到哪个村去,我可以给你们带路。我可以给你们弄到粮食,还可以给你们弄到花姑娘。” 川野笑了,把他拽了起来,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进了厨房,给了他一只烧鸡,还跟他喝了两杯酒。刚开始他有些胆虚,放不开吃喝,还怕川野在酒里下了药毒死他。因为他听说日本人个个都心黑手辣,杀人不眨眼。见川野带头喝了一口,这才端起杯来放开喝。那天他喝得很冲,过了量。 川野笑了,一笑,那脸就有些阴险:“你懂得中国的性文化吗?” 贺六指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性文化?” 川野又问:“你知道夏娃和亚当吗?” 贺六指更蒙了:“什么?蚂蚱和裤裆?” 川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很幽默,可就是知识太浅薄了。你光知道皇军喜欢花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专门喜欢中国的花姑娘。因为中国的花姑娘守贞洁、懂孝道、味道鲜。” 贺六指把杯端在手上,瞪大眼睛像听天书一样,听这个洋鬼子川野在讲什么中国性文化。 川野举起杯来跟贺六指碰了一下,把一满杯酒干净了,他脸上变得通红:“对于处女贞操,中国男子格外看重。有这样的诗‘吾爱童子身,莲花不染尘’,正所谓‘水不厌清,女不厌洁’。关于中国处女,对我来说,是很感兴趣的一个话题。我这次来中国,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中国处女研究透。” 贺六指也来了兴趣:“你这一说处女,我就入点儿门儿了。不就是初夜见红吗?” 川野把大拇指伸了出来:“对,这就是中国性文化。有一首《如梦令》云‘今夜盛满宴席,准拟寻芳一遍。春去已多时,问甚红深红浅?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妙不妙?” 贺六指一下子心领神会:“不用说,没见红,那准是破货。” 川野又举起了酒杯,笑了:“你很有悟性。” 经川野这么一夸,贺六指悟性上来了,他一直脖子把一杯酒喝下去了,放下酒杯,说:“我明白了,皇军喜欢中国处女。我给你物色一个,让皇军研究研究。” 川野呲着牙说:“知我者六指也。不过,年龄一定要小。二八佳人体如酥呀……” 贺六指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二八一十六。哦,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全村最俊,最水灵的。” 川野咧着嘴笑起来。 贺六指也跟着笑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川野把贺六指召上百草山。一见川野,贺六指就说:“太君,那二八处女,我还没给你选好呢。” 川野笑着说:“不急,不急。中国老百姓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着,拿出一个线装本的书递给贺六指。 贺六指不好意思地说:“太君,我不认字儿。” 川野继续笑着说:“没关系。这本书叫《玄女经》,是专门论述房事艺术的。上面有图画,你一看就懂了。” 贺六指翻了翻,果然每一页都有图画,那图画上边是男人和女人裸着身子,用五花八门的姿势,做那种事体。看了让他看了脸红心跳,浑身燥热。操他妈,就那点儿事儿,还弄出这么多花活?真让人开眼。 川野说:“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按要领体会体会。” 贺六指心里说:“我他妈光棍儿一条,跟谁体会去?” 川野说:“你要抓点紧,啊?”说着,掏出了几张票子,塞到了贺六指口袋里。 贺六指站起来说:“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川野振振有辞地叨念道:“玄女曰:‘阴阳者相感而应耳,故阳不得阴则不喜,阴不得阳而不起。男欲接而女不乐,女欲接而男不欲……’” 贺六指听不明白,要走。川野让他把书拿着。 贺丫丫要去赶庙会,父亲贺老拴不同意,说日本人在山上,还是少去为好。贺丫丫说,都跟魏淑兰说好了,一块儿去的。贺老拴还是不大高兴:“兵慌马乱的,闺女家家的尽量少出门。再说,身上一分钱没有,到庙会上费眼神儿玩儿去呀。”老伴贺氏在一边替女儿说话了:“打日本人上了百草山,丫丫还没逛过一次庙会呢,逛一回还能丢了怎么的?”见家里意见不统一,贺金柱抢过来说:“我也去,我来保护我姐。出了事儿,我担着。”贺老拴把贺金柱搂在怀里:“呵,我儿子长大了,长胆儿了。” 贺老拴同意了,贺丫丫高兴得跳了一阵,就去自己屋里打扮起来。贺丫丫是七里冢最俊的闺女,刚刚16岁,但已出落成一个大闺女了,皮肤白净,身段苗条,尤其一条大长辫子,走起路来在刚刚发育成熟的臀间摆来摆去,很招人惹人。走在大街上,谁都盯着看两眼。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快把门槛踢破了,可她一个也不应,见了媒婆子就往外轰。精心打扮了一番,再反复照过镜子,她就拉上贺金柱去了魏淑兰家。 庙会好像比以往人都多。有烧香的,有拜神的,有吆喝着卖东西的,有打场子练杂耍的,也有唱大戏的。人挨人,脚挨脚,挤挤插插,乱乱哄哄,好不热闹。虽然不是头一回逛庙会,贺丫丫还是觉得眼不够使的,尽管身上没有一分钱,但她还见什么东西都看看,都问问。当人家问她要不要的时候,她就红着脸离开了。开始的时候,三个人手拉着手,光怕被挤丢了,但不知什么时候,贺丫丫被挤散了。贺金柱和魏淑兰停下来大声喊,站在高处找,可怎么也找不着。贺金柱和魏淑兰、魏猛子分头去找,都没找到。后来他们想,找她干什么,那么大人了,离家又这么近,还能丢了怎么的?也就不找了。干脆,各玩儿各的。快吃晌午饭了,还没找到贺丫丫。他们猜想,贺丫丫大概早已回家了。正要往家走,有人告诉他们说,贺丫丫跟着贺六指去了日本人的营房。他们二话没说,直接奔了营房,门口两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把他们挡住了。贺金柱问:“我姐是不是在里面?”日本兵不回答,只是一阵接一阵地笑。贺金柱硬往里闯,一个日本兵拽住了他的耳朵在门口绕了一圈,让他赶紧离开。魏猛子也想往里闯,同样被揪了回来。他俩进不去,又见两个日本兵都在笑,猜想里边一定有鬼,就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小日本,王八蛋,狗操的,驴日的,都是一堆私孩子,野杂种!”日本兵听不懂,但猜出不是好话,就用枪托打他们。这工夫,贺六指来了。贺金柱指着他问:“六指儿,我姐呢?你不给我找出来,我就把你那第六个指头咬下来!”贺六指连忙说:“在里面,在里面。我就去领她。” 不一会儿,贺六指把贺丫丫搀出来了。贺丫丫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衣服被撕破,下身还有一片血。贺金柱上去拉住贺丫丫不住地问:“姐,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贺丫丫哭丧着脸看了一下贺金柱,说了一句:“畜生……”比贺金柱大一岁的魏猛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上去给了贺六指一拳:“六指儿,我日你祖宗!”贺六指朝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没倒下,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说:“是太君弄的,又不是我……”贺金柱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抱住贺六指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贺六指哇哇大叫。魏淑兰和魏猛子都扑上去,把贺六指按在地上,七手八脚地乱打起来。两个日本兵过来把他们拉开,贺金柱和魏猛子还要往里面闯。贺六指爬起来说:“小祖宗们快回家吧,要不是在我在皇军面前求情,你姐早没命啦。”两个日本兵分别给了他们一枪托,他们还要闯,一个日本兵朝天放了一枪。他们再也不敢往里闯了。 搀着贺丫丫回家的路上,15岁的贺金柱问:“姐,你告诉我,他们是不是把你的裤子脱了?” 贺丫丫点点头。 贺金柱又问:“他们是不是……把你缺德啦?” 贺丫丫点点头。 问彻底了,几个人都大哭起来。 回到家,贺老拴要气疯了,把头直往墙上撞。贺氏和女儿抱头痛哭,家里乱了营。 贺老拴拿起铡刀片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使着吃奶的劲大骂:“贺六指儿,我操你八辈儿祖宗!贺六指儿,我日你个血姥姥!”街上的人都出来看,但没人拦着。 贺老拴拿着铡刀片去了贺六指家,贺六指家的门紧锁着,他举起铡刀片朝门砍去。门被劈开了,他闯了进去,把屋里的东西劈了个乱七八糟,他自己的手也受了伤,鲜红的血顺着胳膊往下流,他擦也不擦一下。 贺老拴经过一阵折腾之后清醒了,他去找魏厚墩,找贺老万,这是村里拿大主意的两个人。魏厚墩是村长,贺老万是七里冢的文化人,人们都叫他贺秀才。这些年,村里族里有了大事小情,只要他们到一起,基本上就有了对策。但面对这个局面,谁也没了主意,只是骂街的骂街,叹气的叹气。 蹲在地上的贺老拴猛地站起来,又拿起了铡刀片,像头公牛似地吼了一声:“我跟小日本儿拼了,杀一个够本儿,杀俩赚一个!” 贺秀才拦住了他:“常言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人家荷枪实弹,咱是手无寸铁。你就是有十个贺老拴去拼命,也等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魏厚墩也说:“硬拼不是个办法儿,我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吧。” 贺老拴叹了口气,又蹲下了。 第二章 贺金柱和魏猛子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百草山,他们在寻找报仇的机会,他们想抛开大人单独干,悄悄地为贺丫丫报仇。 开始他们想夺枪,但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日本兵站岗很机灵,没有松懈的时候。后来,他们想在井里下毒,毒死那些日本鬼子,可日本兵跟村里人吃一个井里的水,下了毒,不等于把全村人都毒死了吗?看来这个办法太愚蠢,也太可怕。他们提了两瓶子煤油,想把百草山的炮楼点着,烧死这些没有人性的狗日的,但他们却无法接近炮楼。十几天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但还是不死心,继续寻找机会。 在一次庙会上,他俩见到了一个打扮很洋气的日本姑娘,有个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也不难看,还会说中国话,喜欢逛庙会,也喜欢拜神。这是百草山上第一次有日本女人出现,也是七里冢人见到的第一个洋女人,人们都觉得很稀罕。后来听说,那日本姑娘是川野的女儿,叫惠美子,据说还是在中国生的。川野一家早些年就在中国呆过。 贺金柱想,川野缺德了我姐,我就缺德了他闺女。这叫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把这个想法跟魏猛子说了,魏猛子表示同意。但关键是如何接近这个惠美子,因为惠美子每次逛庙会都由川野或者别的日本兵陪着,而对惠美子实施缺德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想来想去,魏猛子想出了主意:既然贺丫丫是让贺六指领着让日本人给缺德的,那咱就在贺六指身上想办法。贺金柱点点头,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自从出了贺丫丫被日本人强奸事件之后,模样稍俊点的女人再也不敢逛庙会了。七里冢人在传,日本人的那家伙是铁的,能把人穿透,这种传说来自人们对贺丫丫的观察。贺丫丫被糟蹋后,一个多礼拜起不来炕,下身总是撕扯般地疼。后来下炕了,而走路两裆夹不紧,形成了内八字,还有点儿踮脚。就这样,全村有名的一朵花,还没开到旺季,就提前打了蔫。人们恨日本人,恨那个戴着白手套,满嘴说着“王道乐土”一肚子牲口肠子的川野,更恨那个拿中国闺女孝敬日本人的缺了大德的汉奸贺六指。 贺六指白天不敢回家,晚上也是等村里人都睡着了以后再进村,天不亮就赶回百草山。贺金柱侦察到了贺六指每天回家的时间和规律,决定和魏猛子一起下手收拾贺六指,但要做到兵贵神速马到成功。因为贺六指手里有枪,闹不好不但达不到目的,说不定连小命也得搭进去。再就是说什么也不能让大人们知道,大人们绝对不会让两个孩子去铤而走险。 吃过晚饭,贺金柱和魏猛子围着村转悠了一会儿,翻过墙头跳进了贺六指家的小院。两年前,他们都跟村里的贺瞎子学过几招武功,因为不着调,让贺瞎子给炒了。贺瞎子其实不瞎,只是眼睛小了一点儿,在太阳底下一看两只眼睛就是两条小缝,更像用手术刀片在肌肉上割得两道小豁口。贺瞎子的武功在献州一带很有名,据说,他爹曾经给袁世凯当过保镖,他爹把所有的绝招都传给他了,但他死活不往下传,而且也不轻易露。全村人只有贺金柱和魏猛子跟贺瞎子学过三拳两脚,但没有出道,也没派上过用场。 贺金柱和魏猛子进院以后,先在院里侦察了一下地形,看看在哪儿下手合适。如果一旦失败,在哪儿撤退,因为贺六指膀大腰圆,不好对付,何况手里还有枪。经过一番侦察,他们认为站在门后守株待兔最合适,要捡要命的地界儿下手,不能让他有还手的余地。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还做了演练。 他们耐心地藏在门后等候,村里人都睡了,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不一会儿,从百草山方向传来了狗叫声,紧接着街上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因为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贺金柱心里有些害怕。随着外面脚步声的逼近,他的腿开始哆嗦起来,躲在另一扇大门后边的魏猛子踩了一下他的脚,他的哆嗦才停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还听见贺六指咳嗽了两声,大概是给自己壮胆。门被推开了,贺六指走了进来,魏猛子大叫一声,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双腿。贺六指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魏猛子以快速的动作按住了他腰里的枪。按着事先分工,贺金柱纵身骑在了贺六指身上,并按住了他的脑袋,让他的脸紧贴着地皮,枪让魏猛子取出来了。紧接着,魏猛子又攥住了贺六指硕大的睾丸,攥得贺六指双腿乱蹬。嗷嗷直叫,由于脸紧紧地贴在地皮上,叫又叫不出声。贺金柱把事先准备好的毛巾塞在了贺六指的嘴里,然后左右开弓对准贺六指的脸和后脑勺,一阵痛快淋漓地乱打乱捶。与此同时,魏猛子一松一紧地继续攥贺六指硕大的睾丸。折磨得贺六指像被捅了刀子的猪,又蹬又踹。 折磨到一定的程度,魏猛子让贺金柱把贺六指嘴里的毛巾拿出来。魏猛子问贺六指:“知道我们为什么折腾你吗?” 贺六指说:“知道,知道。” 贺金柱激动地说:“是你让那些日本鬼子祸害了我姐。” 贺六指喘着粗气说:“我也不知道太君那么没人性。” 贺金柱说:“什么太君,日本鬼子!” 贺六指说:“对对,是日本鬼子。他们太他妈不是人了。” 魏猛子说:“既然你也恨日本人,那就给你一个机会。明儿庙会上,你把惠美子骗出来,我们也把她缺德喽。” 贺六指说:“那可不行,她是川野的宝贝闺女。你们要是把她干了,那可就给七里冢闯大祸了。” 魏猛子说:“那你别管,只要你把她骗出来就没你的事儿了。” 贺六指吐了一口嘴里的泥土,说:“你们让我坐起来,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但你们千万别把我卖了。卖了,我就没命了。” 贺金柱松开贺六指,让他翻身坐了起来,但魏猛子还是攥着他硕大的睾丸,只是力气稍小了一些。攥着贺六指最要命的地方,他就别想跑。 贺六指说:“惠美子最喜欢兔子,你们明天抱两只兔子逛庙会,就一定能把她引出来。但颜色一定是黑的,别的颜色她不喜欢。” 魏猛子想了想:“明儿她要不去逛庙会呢,要是有人跟着怎么办?” 贺六指说:“这我有办法,我保证让她一个人去逛庙会。” 贺金柱说:“我们拿你的枪作抵押,如果你要是骗了我们,这枪就归我们了。” 贺六指说:“到时候,你们一定把枪还给我。我丢了枪,就在川野那里混不下去了。你们不知道,我现在离开日本人就活不下去了。” 贺金柱把小拇指伸出来:“咱们一言为定。来,拉钩。” 贺六指伸出了第六个手指头和贺金柱拉钩。最后贺金柱说:“你要是骗了我们,我就把你的六指劈下来!” 魏猛子说:“你要是害了我们,七里冢人谁也不会放过你!” 贺六指连连说:“那是,那是。” 到了庙会上,贺六指果然没有食言,大老早就在娘娘庙旁边等着他们。贺六指看了看他们笼子里的兔子,确实是纯黑颜色的,就对他们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等惠美子来了,你就引着她跑,朝远地方跑。我来逗哨兵玩儿,别让他们发现你们,你们可得跑快点儿。”说完,就回了日本兵的营房。 不大工夫,惠美子真的来了。到了娘娘庙,烧了香,许了愿,趴下就磕头,动作很到位。惠美子拜完神,出了娘娘庙。贺金柱和魏猛子在旁边故意大声喊:“谁买兔子,纯黑色的毛儿,真好看呀,快来买呀!”惠美子高兴得迎上去,叫了一声:“兔子?让我看看。”贺金柱和魏猛子把兔子捉出来让她看,惠美子提着兔子耳朵在空中举了举,又叫了一声:“哇!好美呀,简直太可爱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兔子。”贺金柱故意凑到她耳朵跟前小声说:“你想要吗?”惠美子点点头。贺金柱说:“那你跟我们走,我们就把兔子送给你。”惠美子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跟你们走?”魏猛子接过来说:“我们家里有更好看的,你过去挑挑。”惠美子拍了一下巴掌:“太好了,中国人太好了!”贺金柱心里骂一句:“就是太好了,才让你们小日本儿欺负。小王八羔子,呆会儿看老子怎么欺负你!” 贺金柱和魏猛子带着惠美子下了山,惠美子一点儿防备也没有,脸上还荡漾着甜美的笑容。因为年龄都差不多,她一点也不局促,一路上还拉着他们的手。路上,他们碰上了七里冢的熟人。有人喊他们:“你们活到头儿啦,敢拉日本闺女的手?”他们像没听见一样,只管往山下跑。下了山,他们没走大道,直接进了高粱地。他俩一前一后,把惠美子夹在中间,他们跑得飞快。高粱叶子把他们的大腿划破了,但谁也顾不上疼不疼,痒不痒,只是豁出命地跑。开始惠美子觉得很好玩儿,很刺激。当他们跑到了高粱地的最深处,看不见百草山了,听不见人说话了,四周都是高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特别是看到他们把兔子都扔了的时候,惠美子这才害怕了。她瞪着惊慌的眼睛喘着粗气问他们:“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贺金柱和魏猛子死死地抓着惠美子的手不放,在一片没有高粱的地方坐了下来,他们也累坏了,他们也喘着粗气,说不上话来。 惠美子感到情况不妙:“你们到底要个什么?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这么不讲礼貌,不讲信用?” 贺金柱把气喘匀之后,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们他妈小日本儿讲信用?你爹到我们村里去说,你们到中国来是为了帮助我们,可你爹却把我姐给缺德了。” 惠美子很害怕地问道:“什么叫缺德了, 我不懂。” 魏猛子一把拽住了惠美子的上衣:“不懂,来我教你。”说着,就去脱她的衣服,惠美子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服战战兢兢地说:“不行,不行。我还是个中学生,你们放了我吧。” 贺金柱上去用毛巾堵住了她的嘴:“可你爹却没放过我姐,我要为我姐报仇!”他一用力把惠美子的上衣撕破了,又是一把,惠美子的乳罩被撕破了。惠美子两个雪白的小乳房像两只兔子一样蹦了出来,两个乳头像两只红樱桃,也在有章法地跳跃着。他俩谁也没见过这两个又白又细又鼓馒头状的东西,看见之后都吓坏了,吓傻了。他们的手都哆嗦起来,浑身都哆嗦起来。他们把脸扭到了一边,互相看了看,谁也说不出话来,这怎么缺德呢?这怎么报仇呢?他俩不约而同地把脸转过来,看了看惠美子那两个陌生而鲜亮的东西,然后撒脚就跑。跑了两步,他们又停下了。贺金柱说:“不能便宜了这个日本丫头片子。不然,对不起我姐。”他们又回来了,这会儿,惠美子已穿好了衣服正准备逃走。魏猛子上去摁住她,并把一条毛巾塞进来他的嘴里。贺金柱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几稞已经发蔫的牦牛草,草茎上的汁液是有毒的。他用小刀把草切断,草茎上立马出现了黄色的汁液。他在惠美子的脸上乱抹一气,不一会儿,惠美子的脸就出现了一道道红色的印痕,那印痕渐渐扩张,紧接着整个脸都肿起来了。惠美子像被蝎子蛰了一样,叫又叫不出来,在地上乱滚。魏猛子说:“别让她叫,咱给她来个老头看瓜!”他俩很麻利地给她解开了裤带,很顺利地把她的脑袋塞进了裤裆,然后用腰带紧紧地勒上,惠美子成了个窝脖大烧鸡。这是贺金柱他们在百草山上经常在一起玩儿的游戏。惠美子大概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头在裆里直晃,因为嘴被堵着,喊又喊不出来,急得满地打滚。他俩在一边看着直笑,然后是大笑。 笑过之后,贺金柱很不满足地看着乱蹬乱踹的惠美子,回过头来对魏猛子说:“这样能给我姐报仇吗?” 魏猛子沉思了一下说:“咱们还是把她缺德了吧。”说完,朝贺金柱使了个眼色,他们给惠美子解除了武装。惠美子满脸憋得通红,红得发紫,两只大眼睛很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们,眼角里有泪。贺金柱要把惠美子嘴里的毛巾拿掉,魏猛子不让。 “你能把她缺德了吗?”贺金柱问魏猛子。 “不行。”魏猛子背过脸去,在裤裆里抓了两下,说。 “我也不行。”贺金柱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为难起来。 惊恐万状中的惠美子流着泪,向他们发出无声的乞求。两个人谁也没搭理她。 魏猛子想了想,说:“没别的办法,还是给她来老头儿看瓜吧。不过,这回要让她吃点儿苦头儿。” 贺金柱想不出花样翻新的办法,也就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按着老头儿看瓜的要领,又把惠美子武装起来了。惠美子钻到裤裆里乱拱乱动,嘴里发出一些难以发出的声音,像饿急了的猪乱拱地皮一样,闹腾得比第一次还欢。说明她实在享受不了这种待遇。 两人很开心。刚才说过要让惠美子吃些苦头的魏猛子,开始用脚踹在地上乱拱的惠美子,惠美子的身体滚动起来。但那个地界儿很小,刚滚动起来,就让高粱给挡住了。贺金柱便过来帮忙一起踹地上的惠美子,力气一大,就把高粱们给压倒了。他们便加大了力度,使惠美子的身体像碌碡一样滚动,那高粱们便“喀嚓喀嚓”应声倒下。这动作很有刺激性,也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以前没这样玩儿过。魏猛子为自己的创意而得意,踹得很上瘾。两人合作得默契,眼看着一棵棵高粱脆声声地倒下,眼看着滚动中的惠美子挣扎的声音越来越脆弱。他俩就不住地笑。 滚动了好大一会儿,两人还没觉得累。但滚动中的惠美子,却老实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也明显感到比刚才硬棒,甚至比刚才沉了。他们停止了滚动,魏猛子把惠美子身上的腰带解开,把她的脑袋从裤裆里扒拉出来。见惠美子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满头大汗,头发是精湿的。脸色极其苍白,鼻子已经不会喘气了。 魏猛子吓傻了。贺金柱吓傻了。两人互相看看,都张着嘴,说不出话。 又愣了一会儿,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撒了丫子往回跑。跑了半天才敢回头,此时,已经看不见惠美子了,看见的只有那片血红血红的高粱地。 进了村,天已经黑彻底了。临分手的时候,贺金柱和魏猛子长时间地握了握手,谁也没说话,但都明白是祝贺合作成功的意思。 吃晚饭的时候,贺老拴问贺金柱:“一后晌到找不着人,你到底哪儿去了?” 贺金柱说:“我不是跟你说,逛庙会去了吗?” 贺老拴瞪了他一眼:“谁家逛庙会逛到这时候,你别糊弄八顿不吃饭的啦。” 贺氏看了贺老拴一眼,接过来说:“孩子回来就行了呗,你还急头败脸的干什么?” 二柱在一边说:“这两天我哥到哪儿都不要我,老跟猛子哥在一块儿。” 贺金柱捅了二柱一下:“睡觉去,没你的事儿。” 贺丫丫过来把二柱领走了。 贺老拴叹了口气,装了一袋旱烟,点着火,开始抽起来。抽了一阵,他吐着烟雾说:“兵慌马乱的,你们尽量少出门,咱家再也不能出事儿了。” 贺氏把炕铺好了,让大伙儿睡觉。 灯熄了,村里静了下来,院里静了下来,屋里静了下来。月亮挂在树梢上,树枝在风中摆动,树影在窗户上摇晃。贺金柱看着窗户上的树影,怎么也睡不着。他开始回忆报复惠美子的全过程,想着想着,心里就格外害怕起来。后来,他感觉很累,脚心里还有汗,再后来就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声音大的像擂鼓,最先听到的是贺老拴。他穿上衣服下了炕,把灯点着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问:“谁呀?”敲门的人说:“是我,六指儿!”贺老拴走到当院又停下了:“你这王八蛋,你害得我们家还不够呀?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贺六指在门外喊:“你快开门吧,我有急事儿。不得了啦,你家金柱惹祸啦!” 贺老拴听到这赶紧把门打开了,一进院,贺六指就说:“赶紧让金柱离开七里冢,他和猛子把川野的闺女给弄死了。天一亮,日本人就要包围咱们村,让他快点儿跑,跑得越远越好。” 贺老拴脑袋一下子大了:“什么?金柱杀人了?” 贺六指急得要命:“哎呀,你去问问金柱就知道了,快让他跑吧。我得赶紧回去了,如果太君发现我不在,那就糟了。”说完,撒腿就跑了,跑了两步,回过头来又说,“快让金柱和猛子跑,跑得越远越好,听见没?” 贺老拴回到屋里,这会儿,一家人都醒了。贺老拴问贺金柱:“你跟猛子真的杀人啦?” 贺金柱说:“没杀人呀,我们只是为我姐去报仇……” 贺老拴一下子蒙了:“我的小祖宗呀,你们闯大祸啦!” 贺氏急得满屋乱转:“这可怎么办呐?他爹,你快拿主意呀。” 贺老拴对贺金柱说:“你快去猛子家,叫上他,一块儿跑,跑得越远越好。” 贺金柱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跑,贺氏拦住他:“让孩子往哪儿跑呀?给他带点儿盘缠,带上过冬的衣裳吧。” 贺老拴急头败脸地说:“你别婆婆妈妈的啦,快让孩子跑吧。天一亮就没命啦。” 贺金柱没顾上看爹娘一眼,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家门。 贺老拴跟着出了门,他不是送贺金柱,而是去魏厚墩家研究对策。他知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川野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家的。他甚至预料到,金柱和猛子可能会给七里冢带来灭顶之灾。 魏厚墩听了情况,心里有些慌张。但想到自己毕竟是一村之长,七里冢八九百条性命都担在自己身上。他镇静了下来,对贺老拴说,现在要跑的不仅是金柱和猛子,村里的青壮年人都要跑。川野要清算得绝不是杀害惠美子的一两个凶手,而是七里冢全村的人。 贺老拴说:“那我这就去筛锣。“ 魏厚墩说:“绝对不能筛锣,七里冢离百草山才一里多地,动静太大,会让山上的敌人发现。我们挨家挨户地去叫,快,越快越好!” 贺老拴往天上看了看,月亮已经偏西,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他镇静了一下,敲开了贺秀才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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