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

　《隐秘盛开》暗含蒋韵一贯的抒情气质，作者称这是她“第一本与爱有关的小说”，其间传达出来的那种对爱情近乎宗教般的信仰，让这部作品在这个欲望喧嚣的时代获得了自己独特的价值。
　　小说延用了蒋韵擅长的结构方式，串连起三个在不同时空发生的故事，既映显出尘世本身的繁复，又便于从不同角度对同一主题进行生发。正像作者在篇首所说的，故事“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地点开始，……故事中的人物向我们走来时，你无一例外地都可以从他们身上发现某种共同的东西，那就是，让人疼痛至死却不能放弃的爱意。”
　　小说的主体故事是七七级大学生潘红霞在求学期间“无可救要”地爱上了北京才子刘思扬，但这份感情却从未被他知晓，只是在潘红霞心中隐秘盛开，穿越20年的时空而不减分毫，这种爱是圣徒对主的爱，窒息、绝望而难以自拔；在乡下，有一个曾被知青启蒙却仍滞留村中的拓女子，三次以命相搏，勇敢而激烈地反抗无爱的婚姻，她铁了心所要的爱情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是知青们让她“睁开眼”看到的那个非现实的、浪漫的、美好的乌托邦，这种在现实中难以寻觅的爱情使这个“乡村浪漫主义者”的一生悲壮而惨烈；拓女子把一切理想都寄托在女儿米小米身上，但作为村里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大学生，米小米却在南方的一个都市里以坐台陪酒自食其力。她以“自毁”的方式质疑母亲的爱情信仰，但这位“浪漫主义者的天敌”，血管里到底流的是母亲的血，最终她为潘红霞的故事所感动，在生命的边缘处因爱获得新生，潘红霞和拓女子终生企盼的古典主义爱情，在她身上有如神话般降临。小说没有故事情节上的大波澜，却尽现了主人公心中的大波澜，如此具有浪漫传奇的性质又不流于滥情，得益于作品强大而内敛的抒情力量和对三个女子的成功塑造。分立的叙述结构使不同性格、不同时空背景下的女性形象产生了参差对照的效果，潘红霞固守的缄默、拓女子激烈的抗争都是对爱情理想执着的捍卫，米小米对这种信仰的从怀疑、嘲讽到皈依，则是叙述中的一次小抑扬；以三人之力合塑对爱情的信仰既丰富了主题层次，又使小说充满张力。
　　小说的语言像一个女性的独白，低沉、绵密而坚定，这一特征也标识了小说的知识分子气质，那种纯粹的情痴使其在当下的叙述中罕见地葆有一种歌咏精神爱恋的挽歌气息，它碰触了我们内心深处久已尘封的柔软角落，“爱，也许，从来都和被爱者无关，爱永远是一个人的事”。小说中，潘红霞面对爱情的战栗与虔诚不由得让人想起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女主人公的感情终其一生都是隐秘的花势，情爱的刀锋处处指向“人逢对面不相闻”的痛楚。只是不同于那个男性作家笔下的神话——“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蒋韵宣告的是女性更为隐秘的爱情宣言——“爱他，是我生命的全部，那是比爱情更大的爱——打个比方吧，渥伦斯基爱安娜，是爱一个女人，而安娜爱渥伦斯基是爱世界，那不一样……”小说为我们呈现的这种爱情是非世俗的，从潘红霞身上我们体味到的也不是生活的无奈，而是人性的坚贞、尊严与高贵，是一种宗教的信仰以爱情的面目在显形。《隐》对世俗的污浊和人性的粗糙充满抗拒，它为现代人建立了一个爱的乌托邦，重塑了生命的热忱，这个乌托邦是如此美好以致我们完全可以忽略小说行文上的粗疏之处，在文中寻找到一份灵魂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