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作为变迁的对象,古今学者大多拘泥于一处,造成对此问题的疑惑,其解大多难以自圆其说。既言“飞谤”,必是犯了某些忌讳,说了不该说的话,或做了不利于人的事,得罪了权要。但此话与此事又非空穴来风,可能正中要害,惹人不快,但对于此类事当权者又不便于计较,更不好去追究。计较了,可能落一个打击报复的恶名,对权要影响不好,似乎也犯不着;追究了又害怕欲盖弥彰,反而弄得满城风雨。但是不理不睬么,可能传言会继续扩散,自己也难以忍受。此时如何应对,便显示出为官的学问。何况贾岛虽然落魄,但却时常出入于达官显贵之宅,在长安文人圈内怎么也算得上一个名人,同时也是一个阶层或群体的代表人物,处理更要讲究技巧。此时将贾岛请出京城遣送于蛮荒之地以求少生事端便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用进士及第的待遇进行安置,表面上显示出对贾岛的破格重用,是对贾的恩典,既可堵世人言权贵打击报复用心之口,又摸准了贾岛醉心求仕的心理,让贾不敢申辩,乖乖就范。实际上达到了用九品微官将一个五十九岁的不合时宜的老人打发到荒山僻壤之地的目的,使其永离京师,远离群体,孤身一人,自然再也掀不起风浪,从而彻底解决了问题。施害者貌似宽厚,受害者哑巴黄连,旁观者无话可说,其结果是各得其所。“无官授黜”可以说是唐代奸佞权贵处置正统文人的一个好办法,晚唐诗人温庭筠也因受此“礼遇”而落魄终生。《唐摭言》卷十一“无官受黜”条载:
开成中,温庭筠才名籍甚;然罕拘细行,以文为货,识者鄙之。无何,执政间复有恶奏庭筠搅扰场屋,黜随州县尉。时中书舍人裴坦当制,忸泥含毫久之。时有老吏在侧,因讯之升黜,对曰:“舍人合为责辞,何者?入策进士,与望州长马一齐资。”坦释然,故有泽畔长沙之比。庭筠之任,文士诗人争为辞送,惟纪唐夫得其尤。诗曰:“何事明时泣玉频,长安不见杏园春;凤皇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且饮绿醽销积恨,莫辞黄绶拂行尘;方城若比长沙远,犹隔千山与万津。”[3](P121-122)
由上可知,所谓“责授”,是授官的同时在制中有责备之词,即对其行为进行批评和规谏。
贾岛对此事的态度非常复杂,特别是有满腹委屈,无由诉说,在赴任途中写与时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令狐楚的诗中道:“岂有斯言玷,应无白璧瑕。不妨圆魄里,人亦指虾蟆。”(《寄令狐相公(驴骏胜羸马)》)表露出自己对遭受迫害的不满。但多年的追求终有微薄的回报时,所以虽然心理不快,但还是得马上赴任,而且是“责授”,情形可能是不离开也不行。
自开成二年(公元837年)秋贾岛责授遂州长江县主簿,至会昌三年(843)七月辞世,贾岛永远地离开了京师长安,离开了政治中心,离开了亲朋诗友,在东川度过了自己人生最后的六年时间。现实是残酷的,这难道就是贾岛一生的追求所在?的确,进士及第不过如此,但一个九品的卑吏对于一个花甲的老人来讲,已没有任何的意义。贾岛遭贬斥是其人生的里程碑,对其思想、行为均有者重大的影响,从其诗歌创作中我们也可以明显感受到这种变化。静悟一生,垂垂老矣,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时光而消逝,“不无濠上思,唯食圃中蔬。梦幻将泡影,浮生事只如。”(《寄令狐相公(官蒙明敕授)》)远离尘世纷争,远离虚华旧梦,远离贫病屈辱,远离贵贱尊卑,亲近山水,亲近心灵,回归自然,回归自我,贾岛走过一生中最宁静的岁月,贬斥对于贾岛来讲,可能是对其身心最好的安置,可能是对其灵魂最后的救赎。
对于贾岛、刘得仁和唐代众多科第梦想的追逐者,晚唐诗僧贯休诗评论道:“二公俱作者,其奈亦迂儒。且有诸峰在,何将一第吁。句还如菡萏,谁复赠襜褕。想得重泉下,依前与众殊。”(《读刘得仁、贾岛集二首》之一)贾岛诗才远胜贯休,但僧贯休于此却是堪当贾岛之师,假使贾岛逢贯休而不逢韩愈,人生定会是异样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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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鉴戒录》卷八《贾忤旨》曰:“汉贾谊昔在长沙为《鹏鸟赋》,史书称之为屈矣。贾岛忤旨,授长江主簿,卑则至卑,名流海内矣。……岛后为僧,改名无本,入京投蜀僧悟达国师知玄院中,或去法干寺返初了,潜于钟楼安下,日与师觉辉、无可上人、姚殿中衷私唱和。虑卿相所闻,专俟宣宗微行,欲见帝,希特恩非时及第。及宣宗微行,值玄不在,上聆钟楼上有秀才吟咏之声,遂登楼,于岛案上取吟次诗欲看。岛不识帝,攘臂睨帝,遽于帝手夺之,曰:‘郎君何会耶? ’帝惭赧下楼。玄公寻亦归院,岛抚膺追悔,欲投钟楼。帝惜其才,急诏释罪,谓岛曰:‘方知卿薄命矣。’遂御札墨制,除岛为遂州长江主簿,帝意令岛继长沙故事。敕曰:‘比者礼部奏卿风狂,遂且令关外将息。今既却携卷轴,潜至京城,遇朕微行,闻卿高咏,睹其至业,可谓屈人。是用显我特恩,赐尔墨制,宜从短簿,别俟殊科。可守剑南道遂州长江县主簿,仍便赍敕乘驿赴官,所管藩侯放上闻奏。’大中八年九月七日制下,岛因授此官,永离贡籍。”见(五代)何光远《鉴戒录》卷八,四库全书本。
[②] 《唐才子传》卷五“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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