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玫 在古代,朝廷既是求仕者纡青拖紫,男子汉大丈夫擎云缚鲲的名利场,弄不好也是招致杀身灭族之祸的是非地。东方朔深知此道,他想实现自身的价值,获取现世的功名,但他不想因此付出不必要的牺牲,所以他就要讲究策略,滑稽、佯狂就是他“全身”的策略。
从贾谊的遭遇,后人看到如何处理君臣关系的重要性,所以轼提出“自用”的问题。实战国时期,韩非《说难》已经说到臣与君沟通之困难,所谓“言游说之道为难,故曰《说难》”(《史记索隐》)。孔子也说:为君不易,为臣难。
大一统政权建立后,君与臣的系更加切近了。对于臣而言,如果与君主沟通不畅,就会危及生命。汉初几个皇帝与功臣、大臣之间的恩恩怨怨,已太多令人深思警惕的先例,何况还有一个贾谊。时至东方朔,他更是反反复复思忖着这个问题,并落实到自己的行动。
据东方朔说,他“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应诏上书》)
《史记》褚少孙作东方朔传也说,东方朔“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览外家之语”。用今天的话说,其知识结构颇为广博,除了经术当时人的必读之物)之外,他还通兵法剑术,而且喜欢读正经之外的史传集说之类的书,即“外家之语”。看来他不仅文史能通,也不乏勇武,加上“九尺三寸”的头,堂仪表,以及史传中记载的关于他种种特异的举动,可以想见其为人风范。在他的身上还有战国士人的精神气质,而不是大一统政权下拘谨畏缩的儒生作派。
《史记》本传说,东方朔最初到长安,用三千奏牍至公车上书,以致两人共持举其书方能胜之。皇帝从上方读起读完一处再移至另一处,读了两个月才读完。被武帝召以为郎之后,曾诏赐与武帝共食,他却把没有吃完的余肉带走,弄得衣服都脏了。武帝赐予他缣帛,他也不客气,照单全收。他还用所赐钱帛,取长安中好女为小老婆,相处一年分手后,再继续取妇,以致所赐钱财都被那些女人拿走。由于他有这些怪举上自皇帝,下至中郎官,多半都叫他为“狂人”。但是东方朔却不认为自己“狂”,而说“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也就是说,我只是隐居于朝廷中的人,并不是什么“狂人”。
与皇帝近距离接触的东方朔,何以会采用这种方式居于朝廷之中?显然这是他通过观察古君臣关系之复杂,所得出的东方朔版的为臣之道,这在他的《答客难》文章中有相当透彻的说明。东方朔看到中央集权制建立之,士人处身环境所发生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给士人心态带来极大的不平衡。今昔之变,归为一句话即“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听行通,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这是战国时的情况。那么今天,也就是西汉又如何? 今非然也。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威振四夷,连四海之外以为席,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如运之掌中。贤与不肖,何以异哉? 而且,一统帝国,权力高度集中于中央,士人只有一条出路,即必须为国效力,其竞争之烈,不难想见:“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凑者,不可胜数。”一些人“悉力慕义,困于衣食,或失门户”,即完全追求道义的人,必然为衣食所困,经济上没有保障,甚至灭门之灾至。这种今昔之异的根本原因即在体制的变化,“故曰时异则事异”(以上所引皆自《史记》本传)。
面对这种新的形势,对于士人本身来说,该如何自处?东方朔的答案是“安可以不务修身乎?”“苟能修身,何患不荣!”也就是“修身以待天命”。他引姜太公例子,这也是古代士人极喜欢引用而用以自勉的事例:“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逢文王,得行其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
当个人的理想一时无法实现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退而修身,等待时机。“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修学行道,不敢止也”。(《史记》本传)只是姜太公的例子太特殊了,对于常人来说,一辈子修身自守,不一定能遇到像文王这样的君主。再说“修身”完全是一种个体性的行为,是否与“荣”存在着因果关系,还很难说。不过东方朔说“修身”为士之所重视的事实。“修身”不是为获取荣华的媒介,它更强调的是一种道德自律,是一种精神修养。“修身”可能会带来荣华富贵,但是这不是修身的根本目的,其本身就是目的,它是鉴定士人人格精神的一个尺度,它几乎也是以后数千年士人所奉守的精神传统。对此,东方朔有进一步的说明:
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崛然独立,块然独处,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 在一统政权下,士人若无法进而“行道”,但可以退而“修身”。这一认识与屈贾已有不同。
当一个人与外界的联系使他感到无法维持之时,他也只能退回到自身。何况,不用说与君主难以相处,便是与一般人近距离接触,也容易产生摩擦。萨特就说“他人便是地狱”。现代社会,需要团队合作,各种关系限制着你,使个人的生活空间更加逼仄。在中国古代,朝廷也是一个单位,而且是可以决定你生死存亡的一个是非之地。要在这样的特殊环境里生存,并保持自我人格的独立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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