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显然需要智慧。“修身”是一种自我的内在要求,这是属于“心”的范畴,但必然要通过外在的行迹有所表现。既然还处身于庙堂,平时还得与皇帝及其他大臣打交道,甚至你还想获得事业的某种成功,与周围关系如何相处就须动脑筋了。东方朔采用的是“滑稽”与“佯狂”的方式,两者都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关于他的滑稽之举,坊间有不少故事流传。至于“狂”,也就是不符常规,而常规是什么?即常人自以为是的陈规常理,它是为普通人或庸人而设的一套人生规则,超出这些规则,不“狂”即“怪”。但是历史上那些狂人怪人大多也是奇人。汉初郦食其也有“狂生”之号,即因他行为不同于常人,表面上他“衣儒衣”,“貌似大儒”,实际上他好奇尚异,自视甚高,自称“高阳酒徒”。东方朔一些狂怪之举,除了前面引到《史记》所说的一些事例之外,《汉书》本传也有一些相关记载。汉武帝初即位,征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四方之士皆上书言得失,自我炫耀者以千数。东方朔也来了,上了前面提到的《应诏上书》,“文辞不逊,高自称誉,上伟之,令待诏公车”。但由于地位不高,不得见到皇上。终于,东方朔逮到一个机会,与随侍宫中的侏儒说,皇帝要杀他们,侏儒非常恐慌。此事最后闹到皇上那里,皇上问东方朔为什么要恐吓侏儒,东方朔发了一通言论,其中说到侏儒长仅三尺,我东方朔高九尺三寸,而我们都是得同样的俸禄,侏儒饱死,而我饿死,以为不公。武帝甚奇,“因待诏金马门,稍有亲近”。这种做法让人想到孟尝君门客冯谖要求提高待遇的故事。《西京杂记》还记载了一则东方朔以滑稽突梯的方式帮助武帝乳母的事情。
然而,如果把东方朔看成是完全搞笑的小丑式人物,即当时所说的“俳优”,那就错了。滑稽、佯狂都只是手段,东方朔的目的还是想参政议政。这从他留下来的几篇奏疏可以得到佐证。汉武帝时想建上林苑,并让吾丘寿王具体负责此事,东方朔知道后即上谏。这篇奏疏写得相当尖锐,认为天子建苑,“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弃成功,就败事,损耗五谷,是其不可一也”,“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乃劳民伤财之举,“非所以强国富人也”。由此可见东方朔相当勇敢。他不仅敢上谏皇上,也同样敢指斥皇亲国戚。驸马昭平君醉杀主傅,究竟是否治罪,武帝颇为踌躇。东方朔却借上万岁寿以谏,认为杀人偿命,无论贵贱。
东方朔也敢于指斥佞臣。董偃原是武帝姑馆陶公主身边的人,后大得武帝贵宠,有似嬖臣佞幸,与武帝关系甚暧昧。武帝想让董偃到宣室。东方朔上谏指陈董偃有三条足可斩首的罪名,坚执不让董偃入宣室。对此,班固有评论:“朔虽诙笑,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上常用之。自公卿在位,朔皆敖弄,无所为屈。”不过,可悲的是,尽管东方朔以自己特殊的方式介入权力中心,企图达到参政议政的目的,但是周围的人,包括最高统治者,往往把他看成是俳优一类的人物。当时国家多事,自公孙弘议下至司马迁,皆奉使方外,或为郡国守相至公卿。东方朔“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久之,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汉书》本传)
东方朔内心的真实想法往往也被他外表狂怪的举动掩盖了,以致当时及稍后的人实际上都没有真正理解他。倒是班固似乎看出东方朔花样百出背后一些实质性东西,“然朔名过实者,以其诙达多端,不名一行,应谐似优,不穷似智,正谏似直,秽德似隐”。但是班固却认为“其滑稽之雄乎!”对于东方朔来说,若有意无意将之归为俳优之列,未免不公。他曾说:“与其随佞而得志,不若从孤竹于首阳。”(《嗟伯夷》)东方朔的直言切谏,无所为屈,都是他独立人格的展示。滑稽诙谐乃是他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 东方朔以无厘头著称,后代不少关于东方朔的传说,也大多荒诞不经,或与游仙或成仙有关。托名刘向的《列仙记》说:“至昭帝时,时人或谓圣人,或谓凡人。作深浅显默之行,或忠言,或戏语,莫知其旨。至宣帝时,弃郎以避乱世。置帻官舍,风飘之而去。后见于会稽,卖药五湖,智者疑其岁星精也。”传世还有托名东方朔作的《神异经》。可能这与东方朔文章中不时流露出游仙轻举之想有关,其《与友人书》、《十洲记序》等文皆有这方面内容。东方朔虽然没有明言他接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实际上他的处世方式具备道家哲学的智慧。其《据地歌》云:“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史记》本传载)他在《诫子诗》中说: 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才尽身危,好名得华。有群累生,孤贵失和。遗余不匮,自尽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东方朔集》) 或许这才是东方朔行事为人的真正思想依据,在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时期,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这种认识显然不代表当时的主流意识,只能说它是东方朔个人所独有的智慧。当然,儒家学说中有“中庸”说,有“兼济”和“独善”说,也不乏安排进退出处的处世智慧,在这一点上,儒道有其相通之处。东方朔思想的核心应该是属于儒而非道,但他能够把握儒家所提倡的文武张弛之道,并用来自身处世为人,这是他的聪明之处。
贾谊生活的时代,是以黄老之学为统治思想,贾谊虽然也领悟到道家哲学中安身立命的思想,甚至也用来作为自我精神安慰,但是他没有从根本上使之成为自己人生观价值观的重要部分。黄老之学对于贾谊来说,主要还是着眼于政治的运用,而非主体自我精神的拯救。东方朔生活的时代已开始尊崇儒学,他却懂得吸收儒学处世之道,用以自保全身,作为其立身处世的思想依据。应该说这是东方朔与屈贾之所以遭遇不同的思想基础。
东方朔以后,不少文人学士都有安命保身思想,如班彪《悼离骚》云:“夫华植之有零茂兮,故阴养之度也。圣哲之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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