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姿雪韵第一姝

作者：叶文玲

　　“九寨归来不看水”，是我由衷的折服，彻底的认定。
　　21年前初识九寨沟，我的第一状态是目瞪口呆、如痴如醉。那时的九寨沟尚未开发。目瞪口呆之际不由呼唤：但问天下客，谁人识娇颜？如痴如醉之时，便把点点滴滴的爱意都倾泻在笔尖。虽然痴醉得无以复加，虽然没有忘记写作的一个教训——美绝人寰的仙境，是难以述说的，真正奇绝的大自然，是无法描绘的；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哪怕将唐诗宋词倒个底朝天，也难写出九寨之美———九寨沟是大自然最奇绝的杰作，九寨沟就是最美的大自然！
　　但是，再多的“道理”，挡不住真诚的仰慕，作文的种种“教训”，更难敌心底汹涌的爱意。景催情生，文由情发，难诗难画的九寨沟，就如500年前的风流孽冤，就如一见钟情的爱侣，那是世上的“惟一”，任什么都无法抵挡，任谁都无法代替。
　　情人相见时的诉说，往往既不明智又不需讲什么哲理，我写九寨沟，从头至尾，字字句句都是爱的热昏话，呢呢喃喃全是情的糊涂账，诉说到最后，喃喃到末了，突然冒出这样的祈求：惟愿死在彼地！
　　“惟愿”当然只是“吾愿”。九寨决非寻常水，她的澄碧，透明照心，她的圣洁，只能让人有洗心之念。能否“质本洁来还洁去”地水葬，却非一厢情愿可以得遂，染透了俗尘的我等凡庸之辈更不会有此福分。但我还是痴想：不得在此终了也罢，只要能随着她琤琤律动的九曲回环尽情淘洗一回，一脉心韵该如何清彻！洗却尘垢后的凡胎，焉能不飘飘欲仙？
　　想呵想，念呵念，21年越积越深的，就是牵挂；21年越缩越浓的，还是相思。每闻亲朋好友欲出游，便像得了游说的将令，立刻揣了副热火火的心肠去，话到嘴边却又生出几分羞怯——就像夸耀暗恋的情人，欲说还休欲罢不能：既希望听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立刻认同这“天下惟一”，更希望去的人回来以后更加爱恋赞美这“天下第一”！
　　去年夏末，我终于有幸二度来到她的身边。
　　21年哪，七千余日日夜夜，当然算得阔别！21年后重访，最能烙进心田的印象，当然也来自第一眼。哦，缩短了的天路云程是那样使人逸兴遄飞，精心规划和管理极好的秩序更教人感受到现代化旅游的舒适。啊，馋得死内地人的蓝天白云，依然骄傲宣告她们只愿在这里长相厮守永驻留！天，还是蓝得像煞了海，云，仍旧像游走的棉朵、飞动的雪絮，还是巍巍群峰为屏，还是淼淼泉流作障，我惊异我这阔别21年的情人呵，依然风尘未染，姣美如初，千黛万紫参差浓，山青水碧枫如丹！最迷人的当然还是这绕着九十九重山的九十九道回环瀑，呵，翠蜚丹流五彩池，银花万朵珍珠滩，细水如丝剑岩泉，汹涌奔泻诺日朗！呵，娴静的，依然是静如处子清湖似鉴，活泼的，依然是乱流倒悬水袖三千！
　　九寨山依然，九寨水依然，九寨沟更靓也更美！
　　惊呆了的我，看得再次痴痴如醉的我，无限相思无尽爱意又化作情话呢喃：廿年长阔别，但见水如故！
　　不不，更确切的应该是：廿年心未别，只因水如故！
　　这个“故”字，便是故人，故友，故乡，“故”在心里，缘在“水”中。水是我儿时的伴侣闺中的梦，生养的命脉栖息的魂。九寨虽非故乡水，只因她美到了极致，更使我眷恋。她不光美在状态，还美在本质——九寨的水，既丰沛且多姿，“丰沛”是状态，“多姿”是本质，丰沛且多姿，就是九寨的水。
　　大音稀声，大美无言。九寨沟，我知道，即便我将爱的昏话说上千遍万遍，你也不会回答，你向来脉脉含情而无语，你只以远村古寨的水趣水乐引我频频回眸，你只以多情深沉的微笑牵我心扉。九寨沟，身虽归去心难舍，我只能暗暗默誓：只要是你邀约，我还会再来！
　　就这样，我来了，又来了，这同一年中的第二次，是在有了冰花雪讯的岁末。
　　冗繁俗事，无非名缰利锁，早得浮生“多”日闲的我，接了这样的邀约，就是鸡毛信，就是红叶笺，哪怕身在天涯海角，也要化作一只青鸟飞来！
　　呵，就像并肩相拥的男神达哥和女神娥洛瑟妹，披一件勇敢的战袍，着一双草袜毡靴再系上这条同心领和同心结，还有这银装素裹，还有这如翎箭竹，呵，那是天下男儿女儿最英武的盔甲，来呵来呵，这冰雪世界绝对是无妖无魔只有翩翩爱神得以翱翔的天疆地域！
　　九寨沟，我来了，我来了，果然是“冰雪童话”，果然是“浪漫之旅”！山还是那样巍巍的山，可因了这皑皑的雪，就像身披千万条祝福的哈达越发庄严；水还是那样婷婷的水，可因了这甘甜的清气分外妩媚，天越发的高，云越发的远，虽不见飞起玉龙千百万，却因这“绘事后素”的简朴，益发见出了真正的大美，却因这高天远云的静气，便有了天宫玉宇的神秘。
　　呵，诺日朗还如雄浑高亢的交响乐，昼夜不息鸣奏着生命的音符；常常“吹皱一池春水”的镜海，更因这雪山似睡的澄静，好奇地不再“美人蹙眉”而只任那含娇带羞的笑靥，在水底轻轻地轻轻地飞旋！呵，犀牛海箭竹海，照旧娉娉婷婷，火花海五彩池，仍是斑斓如染！
　　这么说，这冬季的九寨沟岂非与春夏秋的景色无异？当然不是，虽然乱流锵然，可飞瀑间却会猛地窜出一座座冰雕雪塑，似雪笋，似玉莲，不不，说它是玉笋，玉笋决没有如此壮硕，说它是雪莲，雪莲哪会如此张扬？更何况，如此晶莹剔透，如此奇特瑰异！这就是难描难述的九寨水，哪怕是结成冰凝成雪，也要冰出个龙腾凤飞的凛凛气派来！你再看，这一股股飞流，在一座座雪莲玉笋四周上下左右缠绕又迸溅，像要包围，更像保卫，看似调皮俏皮地撞击，实际上是为了同她相拥相偎地亲昵，那高高低低的声响，似鼓铮同奏，如琴瑟齐鸣，这儿是珠落玉盘，那里是弦断帛裂，哦，这就是九寨的水，哪怕是冰水雪水相交叠，哪怕是急水缓水齐和鸣，也要叠出个鸣出个轰轰烈烈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威势来！
　　人是醉了痴了地看，心是痴了醉了的甜，人常说月下读诗书，灯下看美人，是最有诗意最有情调的人生况味，我却想说：诗书美人世上多，月下灯下寻常见；相看两不厌，惟有九寨水，冰天雪地时，心韵最清彻！
　　人在冰雪世界，宛似来在仙苑，天人合一，就是人人向往的人生最高境界，无怪灿烂无忌的笑声伴着雪瀑飞扬，无怪个个好似骑士到了草原，激情难捺地高歌，龙吟虎啸地吼山！
　　哦，冰雪天地九寨沟，神话世界九寨沟，世间还有什么境地可以同你媲美？人生还有什么情景能教人如此销魂？痴问间不由轻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三度问奇九寨沟，廿年寻梦情自殊，春光秋岚难描绘，冰姿雪韵第一姝！”
　　神魂颠倒间，突然似闻天籁———恍惚中，九寨仙姝的俏语轻轻传来：
　　长相知，莫怅惘，真爱者，不言别……（人民日报2006-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