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幽红闹话宁海

　作者：叶文玲

　　年年过5月，没料想今年5月的日历，大多撕在了台州的路上。
　　我的故乡玉环隶属台州，走台州，就好似再走一趟娘家。
　　一想起刚刚走过的这趟娘家路，就不由惊诧当今世界变化之大，台州的变化之速更是迅捷。我也算得是常走故乡的人，可在“天地回生意，风云起壮图”的新台州面前，常常不是瞠目结舌便是惊叹连连。
　　先说第一站宁海。
　　宁海现属宁波。我将宁海也“划”进台州这大故乡，非是我这个既不是地方官也不是地理学家的不负责任，盖因它过去的确与玉环一样隶属台州。而宁海的风俗风情与台州的很多地方相似乃尔，其山川地理与台州相邻的几个县更是难解难分。
　　我充满爱意地将宁海也算作“故乡”，也因为宁海人在介绍方孝孺、柔石、潘天寿等盖代贤豪时，总少不了要用鲁迅先生那句“台州式的硬气”来形容他们。
　　说到“台州式的硬气”，是另一个话题，那是一部万古不废的大经大文，惟有如椽大笔方能书写。今天我捡拾在手的只是一张小小的红叶笺，我想说的也只是与“自家人”拉家常的几句悄悄话。
　　我没想到宁海令人惊异惊叹的物事是这样多！可宁海老乡至今仍是如此内敛文静不事张扬。尽管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有这条不说是“举世无双”起码也是江浙第一的浙东大峡谷，可是，若不是大地理学家徐霞客拿它做了“开篇”文章，这条“人意山光俱有喜态”的真山水，这个森林覆盖率达60％的天然超级氧吧，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教老实巴脚的宁海人大张旗鼓地撩开她的面纱呢！
　　现在，宁海人的山水文章终于拿这位“徐大侠”做起来了，这一做，做得真叫个淋漓尽致，这一做，做得真叫个意态酣畅！这个以“徐霞客开篇地”为名的“开游节”，到今年已然是第四届。虽然以前我也多次去过宁海，但都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今次，总算有滋有味地领略了这位大侠先贤的“开篇地”。虽然也是匆匆一过，但这“开篇”予我们的，却是身心的“开智”和教益。
　　先不说“节”中盛典的多彩和热闹，先不说那个评选“当代徐霞客”的颁奖晚会是如何风情万千别开生面。我只想说，无论是雨中行还是晴日游，不管是单独出门还是结伴逍遥，只要在这条大峡谷走一走，只要在大峡谷附近的旅馆教温泉水泡上那么一泡，嘿，那个滋味儿，那种在现代城市很难得享的拥抱自然亲近自然的滋味儿，那种源自自然又教人还原在自然、消溶在自然的那个千金难买的滋味儿，就不能不使人打从心里认可了宁海的那个“宁”字、打从心里道出一声“好”来！
　　就为这样的“宁”，就为这样的“好”，你就服了宁海的魅力。
　　一点不错，5月到宁海那么一走，不但能教人痛快淋漓地领略险峰林立绝壁排空的奇山异景，还会有从头到脚五脏六肺都洗个通透的快活，还有这身轻如燕百病全消的惬意。
　　5月的宁海能教人如此悠游闲适，就因为它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可以说道，就因为它从里到外从天到地从山到水都只有一种令当今人无比倾心的颜色，那就是:绿！
　　所以说，宁海尽管还有像前童那样韵味十足的古镇使人流连，有老屋墙如画家家清泉流的景致让人驻足，有各种各样的海鲜小吃教人馋涎欲滴，但是，若想简洁而又准确道出宁海的千般美色诸多好，其实只用它自己的那个字就足够了——宁！
　　一点不错，宁海的“宁”，就是绿天绿地绿林帐造就的“宁”，宁海的这个“宁”，得自于那把人从头到脚从眼到心都洗染得舒服透顶的大青绿山水，得自于滴得出翠水来的那个肥肥的绿，幽幽的绿！
　　刚刚写下这个字，我立即发现了自己的粗疏。不是吗，若要用色彩的字眼来概括5月的宁海，那么，它应该还有一个字，还有一个与“绿”衬配甚至比绿更强烈的字。
　　这个强烈的字，就是:红。
　　一点不错，不管你是常来还是初到，5月的宁海炼染你眼瞳的，还有这鲜艳无比热闹无比的红。
　　这个“红”，就是以“十里红妆”冠名、把宁海“开游节”的盛典闹得如火如荼如火如燃的那个红！
　　本文开头讲过，宁海不但与我们玉环地理相通物产相似，连乡俗也惊人地一致，这惊人一致的乡俗里头，就包括了出嫁迎娶仪式中的“十里红妆”。
　　我不陌生这“十里红妆”，是因为从小便听过许多戏文中有这样的唱词:“但等摘得状元花，十里红妆到你家。”诚然，真正能浩荡十里嫁妆的富豪人家，自是凤毛麟角，但这一点不妨碍我们的外婆、母亲以及姐姐们的梦想，当她们还是闺阁中的荳蒄少女时，“十里红妆”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跹眼前，而只要家境尚可，父母也总会竭尽全力将这个许诺衍化为女孩儿们真实而又灿烂的梦境。我对“十里红妆”有很多的熟悉和亲近感，还因为我的外公生前不但是一个出色的裁缝，还开着一座专门出租花轿的轿庄，而我母亲的从小劳作，就是终日趴在绣花绷子上，为那些能够办得出“十里红妆”的大户人家、还有那些只租得起一乘花轿和凤冠霞披的未来新娘，绣着永远绣不完的花。
　　“十里红妆”自然是夸张之说，富豪总是社会中的少数，真正的“十里红妆”无论在哪个朝代也属稀罕。但是，当它被美化为女孩嫁妆的统称和代词、当共此欢庆的邻里街坊在看新娘的同时，也把看嫁妆当作不可或缺的场面时，“红妆”的含义就因被赋予了婚庆中必不可少的形式而越发丰富多彩，而由此衍生出人间许许多多故事和悲喜剧，也就顺理成章。
　　21世纪的今天，这个被当地的工艺美术家何晓道发掘并弘扬的“十里红妆”，已经成了“开游节”的盛大“开篇”，这场冠以“婚庆风情大巡游”的“十里红妆”，当然也最为夺人眼目。这热烈奔放流光溢彩的艳红，将大巡游的如火如荼的气氛，从一出场就闹向了高潮。
　　这些年，我看过不少以节庆为宗旨的彩妆巡游，说句心里话，一向不怎么喜欢太闹热场面的我，常因视觉疲劳而见而不觉。但是，当宁海的这场“十里红妆——婚庆风情大巡游”开始，竟让我这年过花甲的人，立时就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震耳的鞭炮和喧天的锣鼓响起时，首先就见开道的一杆大旗挑着火辣辣的一行字:江南女子尽封王。
　　这一豪气冲斗牛的旗标，立刻教我耳目一亮！这句话，可称得是“十里红妆”的宣言书，既是夸耀，也是祝福。这份展示豪情的宣言，立时就将这千古遗韵和富有激情的女儿情怀，渲染得淋漓尽致。
　　第一支队伍一出场，演出者与观看者的欢乐情绪就交融成一片，而后的光景更是目不暇接，观众就在这目不暇接中传递着强烈的兴奋。鼓乐的长龙、红妆的长龙、舞蹈的长龙交织成的这场“大巡游”，不单单是花花绿绿流光溢彩的“婚庆风情”，不单单是显示富足和得意的热热闹闹的“巡游”，更是一场民俗文化的盛典，是被赋予了以“天长地久、百世流芳”这些深为百姓大众所欣羡的人生目标的祝福。因此，它从意象上就是一场超越一般民俗文化内涵的观瞻和壮展。压轴的“龙飞狮舞”尤为稀罕——一个以“九狮图”为名的“轿车舞九狮”，是传统和创意的最佳结合，九只大小不等的狮子，在一顶锦盖彩妆的轿内上下翻飞争抢绣球，活灵活现，生动之极，无怪博了个满场彩！
　　红，红，红，红得真叫闹猛，这场一切都以艳丽的“朱红”为主色调、这套极尽铺排而足足到到的“十里红妆”巡游，场面如此浩大，景象如此壮观，历史的古老陈述与充满诗意的现代生活巧妙编排，使得整场婚庆巡游就似鱼龙戏水般适意自然，又如春风拂柳般和谐优美，音乐和所有的响器、配乐极尽欢快，参演者载歌载舞，情绪饱满热烈非凡。观众还未来得及“咽下”第一场盛宴，第二场别有风味的歌舞“美餐”又接踵而上………
　　红、红、红，红得真叫火爆！观看这样的表演真是过瘾，从头到脚，大快朵颐的快感在观者心中油然而生，如嚼橄榄如饮香茗的好滋味更在心头久久不散。
　　在告别宁海的前夕，在热火火而又乐融融的时刻，应主人之约，我将游大峡谷时想的两句话写了出来:　　　“万山尽翠怎一个宁字了得，千瀑如悬惟此间海天可纳。”
　　这两句话不对仗，不押韵，若为赞美宁海，也只是说了一半。
　　现在回味那场大巡游，又冒出了两句:“婚庆巡游忒显古越遗韵，十里红妆倍媚江南风情。”
　　依然是不押韵，不对仗，但是，总算将“宁海忒媚”四个字嵌在两联中了，也算是为我所敬慕的“徐大侠”“人意山光俱有喜态”的评价，做一个小注吧！（文学报2006-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