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享受的福分
作者:叶文玲
黄龙与九寨沟,是大自然赐予此间的天然姐妹。人都说访九寨而不去黄龙,就像一轴墨韵淋漓的山水画只看了半卷,一首意境酣畅的古曲只听了半截。
偏是不饶人的岁月不像自然那样宽容,就在我重晤了九寨沟、接着又欲看黄龙时,我发现:我再不能像21年前那样,潇潇洒洒地溯水而行,从“龙尾”走到“龙头”,一直走到“雪宝顶”去再识“尊颜”了。当然,也有办法:入口处也好,黄龙的中段甚至最后一程的栈道旁,都有三五成群“抬小轿”的山民在热情地恭候你。
我以浙南乡下习惯,叫这种代步工具为“小轿”,在此处,则常被称做“滑竿”。
但我仍然愿意称之为“轿”——尽管它披红挂绿非常小巧,毕竟是需两个体壮男子共抬的。在峨眉山脚,在我们故乡的雁荡山,都有这样的抬轿者,他们常常蜂拥着热烈诱劝年老体弱的游人们:上轿吧,上轿吧,路很远,你走不了的,坐轿看风景多舒服呀,不贵的,价格是国家规定的,一点都不贵的……
这次也不例外,我的耳畔再次响起这样淳朴而热烈非常的诱劝。比以前所见不同的是,黄龙的“小轿”,相当规范,因为黄龙“脾气”不好,时不时的下雨,故这些小轿顶上还都备有遮雨的塑布棚,又留着可一路观景的“窗口”。所以不用说,坐轿看风景,那真的会是很舒服的。有时,我会看一眼从身旁“滑过”的坐轿者,大多是半眯了眼睛在打盹,抱了孩子的女人还边逗边看,有的,则一路招呼同行者前前后后地为其拍照,可见那真是惬意得很。
不知为什么,即便一向体力有限,脚力更差,在旅游时我几乎从不肯坐这小轿,即便落在同伴身后一大截,也会咬牙坚持到最后。那年登峨嵋,上山六十里、下山九十里全凭意志坚持走到底。这次也是,我下决心宁愿落在最后,也不肯“坏”了自己的“规矩”。我对坐轿,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逆反”心理。
其实,我对“小轿”本有特殊的感情。幼时我就知道:我那当乡村裁缝的外公,后半辈子是开轿庄——以出租迎娶新媳妇的花轿为业的,而我的母亲,从小就是为绣龙绣凤的花轿轿披飞针走线的能手。父辈们的许多故事都连着这珠翠披红的小轿,童年到青少年在故乡度过的日子,一听唢呐声,一见花轿行,我原先所知的故事就与款款而来的小轿绞缠一起,而至今,还会涌起如吃故乡杨梅那样酸甜交织的滋味。
我之所以不想坐轿,当然也不是怕花这点钱。说实在,那么长的一段山路付这几百元的轿资,实实在在是不贵的。我不坐,是听不得那两个抬轿者在我身下的喘息声,听这声音我很难受,像亏欠了良心似的心里发堵。因为我知道,不管坐轿者怎样身材小巧,甚或体轻如燕,可我听得从我身旁“嚓嚓”而过的抬轿者,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仅仅为这一点,我就不肯坐轿。
就在半道上,我曾见两个中年男子在与两个轿夫争执不已地“谈判”:因为这两个男子都是很壮的,退在一旁不说话的更是个大胖子,估其分量肯定在二百多斤。轿夫的意思,抬这样一位胖先生上顶,若还是常规价钱,不要说这顶小轿的容积有点问题,他们也实在吃不消。那位与其打交道的年轻壮汉一听便生了气,却又不肯罢休,你一言我一语的计较了许久,这个壮汉是宁可自己不坐也要先让“大胖子”坐了才安心,听得出来那“大胖子”好像是他的上级或“领导”……
我听不下去,赶紧抖擞精神快步走了。
只为不影响大家的共同行程,我放弃了最后的“雪宝顶”一程,在走到“争艳彩池”时,适时地回头下山。当然有点乍别恋人似的怅怅不已,故而,心中的眷恋却更热似当年。
我在想:如何更好地解决舒服的“观”与“走”的矛盾?以破坏自然为代价的“缆车”当然不可取,用现在的“人抬”似乎也有点……那个。怎样才是最好的?我说不出。
我以敬重和珍惜的心情重访黄龙与九寨沟,就是因为她们异乎寻常的美,教我始识了美到极致的大自然;是她们教我们知道了应该怎样与其相处,是她们使我们懂得了唯与自然相处和谐,才能欣赏永久的自然,才能收获永久的美。(解放日报2006-0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