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我们的世界杯
作者:何立伟
6月9日,世界杯就会在德国吹响号角了。全世界都会倾听心跳和声音的海啸。
又将有多少不眠之夜。又将产生多少激荡的回忆。
那是我们曾经有过的、将来还会有的节日。球迷?不,不止是球迷,是所有的人,所有不同肤色的人的节日,男人和女人的节日。
我的回忆也由此展开:世界杯的日子如此激动人心。啤酒、笑声、尖叫,还有热烈的争论,发生在白天,也发生在半夜。牙齿里蹦出来的都是那些不同的人心目中的不同的英雄的名字:贝克汉姆、齐达内、大小罗纳尔多、亨利、舍甫琴科、托蒂、劳尔、欧文以及维埃里、卡洛斯和切尔西……
我想我最喜欢的还是齐达内。我喜欢的不是他进球的时刻,是进完球之后,他摸摸有点谢顶的后脑,露出有几分羞赧的笑容。他身上有法兰西人的优雅。还有从容。他不狂妄,他总是显得低调——在生活中也是如此。他还显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忧郁的男人气质。
都是些美男子。这也是女士们之所以尖叫和晕倒的原因。世界杯真是美男子的大集合、大阅兵、大走秀。连男人也愿意欣赏男人的魅力。他们代表了另一个更大的他们的梦想。代表了勇敢、智慧、力量、灵巧和精确,代表了合理的兽性和有光芒的人性。有时候,野蛮更符合男人的天性。这也是让女士们迷醉的地方。她们不会说出来,但是内心欢喜。
没有一支球队是不行的,哪怕第一轮就被淘汰。因为每一支球队都有梦想。那种光辉是失败也遮掩不住的,眼泪也遮掩不住。很多时候,英雄气短更让人垂爱。我喜欢看胜利者,我也喜欢看失败者。参加战斗的人我都喜欢看。悲剧更震撼人心,更美学。
那些日子,我开始喝啤酒,一瓶一瓶地喝,和我的球迷朋友们在一起。聚在某个朋友的客厅中,或者聚在酒吧里。面对着电视墙,面对着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有条纹的或没条纹的球衣的身影。脚下是成片的空酒瓶。我不会喝酒,我容易醉。但是我会醒来,被闹声吵醒,被朋友们摇醒。我马上可以看到电视上的回放,刚才最精彩的一瞬。临门抽射,或倒踢紫金冠,或一个有着香蕉的弧度的点球。我会醒来,醉意全无。接着又看,又闹,直到天明。有时候我还会接受采访。但我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在世界杯的日子里,人们说的都是呓语。没有人是清醒的。脑袋和身体都在发烧。但也是最善良的时刻,所有的人见了面,都带着笑容。有争论,但是没有敌意。我想世界杯应当每天都有,这样世界才很和平。战争,通过球场来模拟吧。仇恨或人性之恶,通过竞技来发泄吧。在生活中,在日子里,我们和平。我们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说粗话,但表达文明。
我发现那些女人比我们更疯狂。这个时代她们已经不压抑了。她们照样欣赏大腿和胸肌。她们的目光赤祼祼的。色情在这个时候被允许,并且美好。她们争论谁更性感。有时候她们忘记这是一场比赛。但也有女人精于足球。她们评论得很在行。她们了解世界上的每一支球队和每一位球星。有位在电视台工作的女孩子,我认识她,她告了假,足不出户,在家里收看每场比赛。她给报纸开专栏,谈出许多新鲜的足球话题。她晨昏颠倒,头泡眼肿,不事粉饰,却呈现出了精神之美。这是她最不修边幅的日子,也是她最漂亮的日子。
我有一位朋友下了岗,平常神情黯淡,但是那些日子他满面红光。他被镀了一层铬一样,闪闪发亮。谈论足球使他摆脱了生活的阴影,使他获得了短暂的幸福。他喜爱足球,他为球狂。那些日子,他成了最为富有的人。因为他了解足球,了解足球的历史和现实。不少的人向他请教。他很得意。他向国王一样发布他的预测。他总是对的。这样他就更得意,也更满面红光。世界杯改变了一些人的精神面目。这是世界杯最了不起的地方。
改变就是使生活看上去更美,更有意义。它的意义已经溢出了体育赛事。它是最有人类感的事件。每一个人都会从某一支球队,某一个球星,或者某一场赛事中获得自己的光荣、幸福、骄傲和笑声。而且每一个人都会有期待。而且每一个人都会找到知音和同志。从某种意义说,世界杯就是世界的节日。节日使所有国家的公民都成了一家子了。真好。(北京日报200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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