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词说(五)《望海潮》鉴赏
他的吟咏景物、咏史怀古一类的词也写得很出色。我们先看他一首吟咏景物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 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咏杭州的名作。在说这首词之前,想先就有关此词的两种史料作一点说明。第一种是《岁时广记》卷三十一引《古今词话》说:“柳耆卿与孙相何为布衣交,孙知杭州,门禁甚严,耆卿欲见之不得,作望海潮之词,往谒名妓楚楚曰:‘欲见孙相,恨无门路。若因府会,愿借朱唇歌于孙相公之前。若问谁为此词,但说柳七。’中秋府会,楚楚婉转歌之,孙即日迎耆卿预坐。”(又,《鹤林玉露》卷十三亦记:“孙何帅钱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词赠之。”或转述于《古今词话》耶?)今人考证,此词为柳永漫游江南时所作,时孙何已死三十余年了。(参见徐凌云、龚德芳《柳永〈望海潮〉非为孙何而作》,载《文学遗产》1983年3期)吴熊和先生考证此词是为孙沔作的。薛瑞生《乐章集校注》的前言里也是这样说的。他们的说法对于研究柳永的生平十分有意义,但对于赏析这首词,意义并不大。柳氏写“千骑拥高牙”,写“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也未尝不可以理解为,他是泛泛而言达官贵人对西湖美景之吟赏,以及对杭州之地的难以割舍,即便升擢到中央,也要带去一幅杭州的图画炫耀于同僚。而这种达官之“吟赏”,又与平民之“嬉嬉”相并言,写出在杭州美景面前,无论达官还是平民,都会心迷神醉的。这是关于第一种相关史料的说明。第二种相关的史料即是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的又一层描述:“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好象金主完颜亮南侵,罪在柳词。这说法如果为了夸张柳词的艺术魅力不为不可,若说金主南侵的动机出此,便只可作野语村言读了。
作这两点说明,是为了如下两点:一、此词是纯写杭州的湖山之美与物阜民康的,赏析时不必考虑是干谒奉酬之作。二、此词可谓“承平气象,形容曲尽”(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中语);“序事闲暇,有首有尾,亦间出佳语,又能择声律谐美者用之”(王灼《碧鸡漫志》中语)。其艺术魅力极强,虽不关乎金主完颜亮之南侵,亦令人读之心往神驰于钱塘美景。上片头三句,擒题而入,气势博大。“东南形胜”,谓地理位置之优越;“三吴都会”,谓经济文化之会萃;“钱塘自古繁华”,谓历史赋予的评价。这是就大处说。下面“烟柳”三句,写巷弄街衢的人家;“云树”三句,是说城外钱塘江畔的景物,一内一外,已写出人物邑居之繁,山水登临之美。至“市列珠玑”二句,则又写出三吴都会的贸易之繁荣,人民之富庶。令人想见市肆间的珠光宝气,班驳陆离;丝红绸绿,色彩纷呈。上片不写西湖,只总写杭州,下片则着重写西湖,把杭州之美的描写推向高潮。“重湖”,谓西湖以孤山为界分为前后湖;“叠 ”,谓西湖三面环山,层峦叠嶂。桂花、荷花,是西湖的代表花卉,夏之荷,秋之桂,为西湖美景添了风采与芬芳。写过景,转而写人,醉人美景人自醉,羌管菱歌,钓叟莲娃,一幅国泰民康之游乐图。也真是“太平日久,人物阜康,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中语)。不仅平民如此沉迷于良辰好景,就是达官贵胄,公退之暇,也是“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将要升迁的官员们,也对这山色湖光不忍轻离,也要画成图卷带往京城。由此我们也知道,柳永不止是写离情别绪、男欢女爱的能手,他写景物人伦也是出类拔萃。读他的《倾杯乐》“禁漏花深”之写都城元宵盛况,及《迎新春》、《抛球乐》、《木兰花慢》、《玉楼春》等描写都市之繁盛场景与欢乐气氛的词,则谓柳永大笔不亚细笔,似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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