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兰说,主要是没一点情调了。 还有养螃蟹的。螃蟹还有爬出来的可能。我和禹兰脱了鞋袜,把腿伸进水里,四条腿都白白的,温热的水流,轻轻荡漾着,微有些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新长出来的水藻味,直往鼻子里钻。静静的,我们都不说话,真可以说在呼吸另一种空气。禹兰突然尖叫了一声,赶紧把腿缩了回来,一只小蟹趴在她的腿上了。她叫得那样恐怖,我还以为她的肉被螃蟹咬掉了一块。我很勇敢地扑上去,把那只螃蟹抓住了。它张牙舞爪,但并不咬人,只是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很吓人。 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呢?我朝一只只网箱里看。网箱很大,但那时我还没有近视,眼睛能看得很远。禹兰眼睛快,比我还先看见一只养蟹的网箱。我们爬起来,走得离那只网箱近了一点,看得就更加清楚了。螃蟹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到处乱窜,都异常沉默地呆在网箱里。禹兰突然愣了愣,她指着水底下,神秘兮兮地让我看。水很清澈,能看下去很深。我吃惊地看见,和螃蟹一起躺在水箱底下的,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个小伙子,只穿着一件裤衩,肌肉发达,他身上阳光的感觉很强烈。这小子,正在水底下望着我们呢,还对我们轻轻作了一个怪相,可能以为我们站在岸上看不见他,禹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抓着一块石头了,很凶狠地一下子砸进水里。 哗啦一响,湖猛地摇晃了一下,一大片湖水突然空了,四溅的水花在晚霞中变得更加绚烂。我们被这短暂的绚烂晃花了眼,就很难看清水底下的真相了。不知那块石头砸坏了小伙子没有,我有点担心,没想到禹兰还来了真劲,连人都敢砸。过了一会儿,在另一个地方突然爆出一声笑,一颗青皮脑袋从水里喷了出来,喷了半人高,是那小伙子。禹兰一弯腰,手里又攥着一块石头了,攥得那么紧,石头在她手里发出一声尖叫。小伙子把脑袋往水里一扎,两条黑黝黝的腿在水面上一摆,又不见了,像一尾大鱼。 他还真的就叫大鱼。 禹兰后来一见了他就故意喊,大鱼哎,大鱼哎,娇声娇气的,就像湖边的女人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唤她们的汉子,只是少了一点儿激情,多了股顽皮的邪劲儿。大鱼就抓着一只小螃蟹赶过来吓唬她。大鱼要它吹胡子,它就吹胡子。大鱼又喊,瞪眼睛瞪眼睛,那只小蟹果真就鼓起眼睛来瞪着。禹兰早就不怕螃蟹了,她还抓了一只回去,想要吓唬那些胆小的女生。我劝她别残害性命。果然,等她把小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时,小蟹已经死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八条腿的螃蟹死了看上去也是活的,还挺精神。 教我们大学语文课的那位又瘦又小的宋老师踮着脚尖趴在黑板上写了一阵,转过身来翻开教案,就看见了那只小蟹。他的手抖了一下。禹兰使劲忍着,没笑。教室里一时间变得兴奋和紧张起来,都在使劲地忍着。但并没有出现戏剧性的场面。宋老师小心地用两个指头夹住小蟹,动作十分优雅,他很仔细地端详了片刻,指着它说,螃蟹啊,你是从哪儿来的啊?我还以为是一只大蜘蛛呢。满教室的同学这才笑开了,可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这个效果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他手里。 似乎余兴未尽,下课时,宋老师又说,谁要再给我送螃蟹,就多送几只来,个头最好大点。同学们,秋天是吃螃蟹的季节啊,持菊赏蟹,啧,啧啧。说罢又用犀利的目光朝禹兰脸上一瞧,轻轻的挥一下手,走了。人一瘦眼睛却特别亮,好半天禹兰就像被那犀利的目光钉在那里了。为此,禹兰又悲伤了一个礼拜,她问我,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了吧?他妈的真够酷啊。 这丫头口里骂着,眼泪又快迸出来了。 她的这句话,使我明白了她放不下的痛苦源于何处。失恋之前,禹兰是个活跃而有生气的姑娘,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发育得很丰满,尤其惹眼的是那两个微微泛红的脸蛋,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为她鼓起来的胸部和荡漾着的酒窝着迷。她一走过来,连周围的空气里都洋溢出某种性的意味。我比她还大一点,可比她腼腆,还有些内向。同她一比,我还没有完全摆脱青春期的悲观主义情绪,有很多的爱情和梦想还没来得及展开。这使我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禹兰的陪衬人,在我们走过时,那些男孩子发出的一声声尖叫,都是因为禹兰,与我无关。那些男孩子像刚刚学会打鸣的公鸡,面红耳赤却又雄赳赳的样子,很让我心动,也使我对禹兰又妒又恨。禹兰却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并且将他们一概称之为未酷先毙的乳臭派。 禹兰说,你信不信,我连坐台的心思都有了。 吓了我一跳。我感到了她内心的疯狂。如果说,她真的会去坐台,那肯定不像别的女生是因为家里太穷被逼得走到那一步。禹兰家境很好,又是个独生女,她上大学是她爸爸妈妈用小轿车送来的。这丫头长到十八九岁,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惟一想要又没有得到的东西,也就是那个我实在看不发热的老小子了。可这与她去坐台又有什么关系呢? 禹兰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忍的笑容,她用强烈的语调表现了自己的决心,你要不信我就坐给你看! 我信,我信。我使劲地点头,又奇怪地感到沮丧,脸也发烧了。又不是我去坐台,我发什么烧? 这天黄昏,我们又来到了湖边。禹兰又故意大声叫唤,大鱼哎,大鱼哎。但没看见大鱼。在大鱼养螃蟹的网箱里,我们看见了一个姑娘,她没坐船,坐在一只洗澡的大木盆里,在网箱里缓慢划动。 禹兰问,大鱼呢? 那姑娘说,卖螃蟹去了。 禹兰又问,那你是他……妹妹? 那姑娘听了赶紧把头低下了。我马上就明白了,这姑娘是大鱼的媳妇呢。禹兰也愣愣地盯着那姑娘看,那姑娘上上下下长得圆滚滚的,又红扑扑的。禹兰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是羊脂球到中国来了呢。我小声嘟哝了一句,说别让她听见了。那姑娘似乎觉得了什么,抬头望望我们,但手里的活儿一直没停。她用草绳把螃蟹拴成一簇一簇的,螃蟹也还在一簇一簇的爬。水里有只半沉半浮的花眼竹笼,螃蟹已经盛了大半笼了。 哎,你过来,我要买螃蟹,多少钱一斤? 那姑娘听见禹兰喊,就把木盆划到了岸边,仰起脸孔来认真地看着禹兰,问,你真的要买? 禹兰说,不买我问你干吗?多少钱一斤? 姑娘说,螃蟹不论斤卖,论簇,一簇十只,十块钱。 禹兰反应快,说,好,那我买一百簇。 天,一百簇,一千只螃蟹,禹兰真是疯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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