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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明作品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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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那一定是对死亡的绝望和恐惧。
我擦完了我爷爷一只手上的全部骨节，然后像数石子一样数了一遍，一共是十九颗。我冒冒失失地问了一句：“手上的骨节是十九颗，对不对？”没人回答。于是，我急忙把 一大把骨节用卫生纸包成一团，放在宽大的楠木棺材里。左手和右手是不能搞乱的，但是，我突然糊涂了，刚刚洗完的这个手，是爷爷的左手还是右手？我的迟疑刚好被目光灼灼的二哥看见了，他悄声问：“没弄错吧？”我答：“没有”。
（摘自短篇小说《骨头》）
一夜之间，招儿变得呆痴了。
早晨起来，她没洗脸，也不刷牙，坐在院门外的一块大青石上，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凝视着上学去的孩子们，他们三三两两从她面前经过，向大槐树庄小学走去。在靠近她时，他们总要快走几步，走远之后则要回头看她，悄悄说着什么。
她始终安静地看着他们，直到校内的钟声响起来。
那钟声又坚硬又洪亮，全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钟声一响，庄子显得低矮了，天空也亮了许多。钟声停止，寂静重新合拢。
招儿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招儿说不清，自己是受不了，还是迷恋着从小就熟知的钟鸣。她扶着墙站起来，回到院子。
后来，她不哭了，回到厢房，从枕下摸出那把精致的匕首，坐在门槛上，把雪白的极富美质的刀刃抽出来，翻来覆去地玩弄着。朋友把这把匕首送给她后，还一次没有使用过，刀刃尚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刀刃干干净净的。在省城时，她总是把它随意地丢在离床不远的绿色地毯上，完全像一件别致的饰物。如今，她把它带回来，多数时候让它埋于枕下，是觉得它至少可以压压邪，至少可以给自己增添一点安全感。
阳光洒在弧形的刃子上，使招儿的眼睛略感不适。招儿将刀刃竖起来，将大拇指横置于刃子上，轻轻滑动，既感受着刀锋的细腻和锐利，又不让它伤着手指，就像拨动着一根柔韧的琴弦。
（摘自短篇小说《青铜》）
在经过门房的瞬间，月光下的那几十个白色的空瓶子突然与他的潮湿的目光相遇了。白色的空瓶子和潮湿的目光之间产生了一种亲切的碰撞。门房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他的绵软的内部空间立刻滑过一道闪电。他坚信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自己实现夙愿的时候，自己报复这个世界的时机到了。他感到非常激动，全身充满蛮勇。他甚至并不感到一丝慌乱。与血一起默默流动的酒精恰到好处地支持着他、鼓动着他，像一个潜在的同谋。
（摘自短篇小说《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
追悼会开始了，余梅隐约听见一个故作沉痛的声音：“青年画家，赵震同志追悼会，现在开始……”她觉得这声音是极端邪恶的，像“一种咒语”，她惧怕听见后面的声音，顽强地扶着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逃出去了。
回到自己宿舍，她急切地推上门，拉严窗帘，才觉得安全了些。她需要的是，与外界远远隔开的感觉。但是她忘不掉殡仪馆，忘不掉那一张张相似的面孔，忘不掉那声音。她仍然带着墨镜，点燃一支烟，贪婪地吸着。一支烟几口就吸完了，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什么，突然间，她便把红红的烟头摁向胳臂。她的脸抽搐着，汗珠子从额头上浮出来。她需要的正是“疼的感觉”，它很像一个蒙面杀手，杀掉了她的思想、她的想象力、她的记忆力——或者说，把她从某种状态中解放出来……虽然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她想到过死，比如自杀！在她看来，自杀不仅仅是“死”，自杀同时是别的什么，自杀是含着诗意的，自杀也是清洁的，是“有充分理由的”。可是，她总是想起她曾经反复看过的福克纳的著名小说《野棕榈》，想起这篇小说的结尾：女人因流产而死，男人在狱内服刑，有人给他悄悄带进来一片白色的毒药，但是他终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因为他想，唯一能延长他所爱女人的生命的方式便是把她留在自己的记忆中——“她不在了，一半的记忆也已不在；如果我不在了，那么所有的记忆也将不在了。是的，他想，在悲伤和虚无之间我选择悲伤。”
每次想起这句话，她的眼泪就从很近的地方跌落下来。这话完全像是从她的内心流出来的。这话给她和赵震的爱情蒙上了一层乌托邦的光辉，使她坚信她和赵震的爱情足以与这个世界上曾有过的任何伟大的爱情相提并论。她因此也具备了足够的坚强来违抗一切该违抗的——“但是我和那个囚犯不一样，他的女人是因流产而死，是有理由的，可我的男人死得毫无根据，毫无理由，我的男人哪怕是死于一次偶然的车祸，哪怕是神秘地失踪，都和现在不同，现在算是什么？我的男人他到底怎么啦？”
（摘自短篇小说《患幽闭症的女人》）
那里有一堆陈年的买柴垛，他坐在垛子底下，听到了从村子那边的麦场上传来连枷击打麦子的声音，重重的几声之后总是有较轻的声音，周而复始，恍若隔世。他看到太阳快要触着那个名叫鸭子嘴的山尖尖了。“鸭子嘴”里的两棵树影，树枝与树枝相摩挲，幢幢然，像两把竖琴，被夕阳弹奏着，发出一种庄穆古老的乐音，向天地间无声地弥漫开来。他的坐姿，不由得愈加僵硬和笨拙了。几只麻雀从他眼前飞过，忽高忽底，叫个不停，身子笨笨歪歪的，不像早时候那么轻灵了。又有几只公鸡和母鸡披着一身浓艳的夕阳，从他面前懒洋洋地旁若无人地走过。他压着身子坐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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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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