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明1963年出生于甘肃,在家乡度过了童年,11岁来到宁夏。在宁夏大学上二年级时,陈继明敲响了文学的大门。那时候,“文革”刚刚结束,正是舒婷和北岛声名鹊起的时代,他和广大文学爱好者一样,被这种局面深深感染,诗成了他热爱的文体,于是他写了大量诗作,其中包括一些爱情诗,并发表了诗歌处女作《大学,我的保姆》,这是他对内心想法的一种朴实书写,也被发表作品后的成就感所吸引,创作从此开始。
因为是从农村出来的,陈继明小时候读的书很有限,因此,大学时代他广泛涉猎各方面的书籍,包括诗歌、小说、名人传记、思想随笔以及一些哲学著作。可以说是“处在一种恶补的状态”。
大学毕业后,陈继明去泾源任教,一呆就是五年。这个时候,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他在诗行里的那种跳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忧伤和由此产生的不可名状的感觉,这种感觉迫使他开始构思小说。同时他意识到,小说的表达力可能更强,这就像他现在只练颜真卿四十岁的字,而练他七十岁的字就会觉得难以抵达。
在创作过程中,陈继明受三个作家的影响较深。首先是海明威。对陈继明来说,海明威是他创作短篇小说的精神领袖。中国的大部分作家过于现实主义,很多文学作品跟伦理、道德、政治有关,而跟文学无关。海明威“干脆、伶俐、经济”的笔法让陈继明很受用,他对文学纯粹的
理想也影响了陈继明日后的创作。另一位对他深有影响的作家是诺
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川端康成。川端的作品使人读起来有一种很绵长的感觉,就像一个年迈的老婆婆仔细地讲一个故事,他的作品入木三分,有一种忧伤、细致、平民化的格调。这种对生活的细致微妙的体验,使陈继明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找到了自己的航线。第三位对他创作有影响的作家是福克纳。在他看来,福克纳似乎是海明威和川端康成的综合,他的作品有一种宽广大气的
东西在里面,犹如评论家所说:“他的作品就像一棵树上砍下一个枝子,这枝子又长
成一棵大树。”这三位大师的创作可以说直接影响了陈继明对小说的认识。
创作初期,陈继明写作贪大,想写长篇。后来经过摸索,发现短篇才是他擅长的方式。第一个短篇《那边》写一个20岁的男子和一个30岁的女子之间的爱情,有一些文体叛逆的感觉。
之后,第二个短篇《一个少女和一束桃花》发表于《朔方》,后被《小说月报》转载。通过描写一个断臂的少女捧着一束桃花去朋友的墓地上哀悼,来透视少女的内心,故事的构思很巧妙。这个时期,陈继明还发表了《村子》(后改名为《举举玛的葬礼》)、《列车》、《椅子》等小说。这些作品一经发表,立刻引起重视,可以说,正是因为他这种有别于当时宁夏文坛小说创作状况的风格,使他初战告捷。
1993,陈继明调入《朔方》杂志社作编辑,这时他的创作倾向发生了一些变化。1994年刊发的一个小辑收录了他的中篇《邪恶一次》和短篇《东西》,主要是关注个体和下层,作品中不再单单是一种个人的情感,而是加入了对下层的同情,对社会的激愤,包含了很多激烈的感情。
1996年,陈继明发表了他的成名作《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这也是他本人比较钟爱的一部作品。用陈继明的话来说,在表达恶的时候,他“变得策略”了,将愤怒收起来了。小说是需要暧昧、需要折射的,需要更有艺术和内涵的表达,这是他对小说的重要的认识。从这部作品开始,陈继明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说《月光下的几十个白瓶子》是“近三四年罕见的好短篇”。此后,广西《漓江》向他约稿,发表了他的中篇《爱情与虚构》,他的创作道路开始变得相对平坦,作品由于知名度的提高而变得容易发表。作家的创作是需要鼓励和肯定的,只有在得到认可以后,才能激发源源不断的创作激情和勇气。陈继明对小说的一贯认识是“以轻写重”,也是从这部成名作开始,他学着对现实说话,开始写当下,创作理念有了一些变化,开始“干预生活”。
1998年,《人民文学》第五期发表了陈继明的《寂静与芬芳》,评论家李敬泽很看中这个作品,与宁夏另一个作家石舒清的《清水里的刀子》一起刊出,这对于自张贤亮以后断茬的宁夏文坛来说,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陈继明最喜欢的一部作品是他的一个短篇《青铜》,这个短篇和《城市的雪》一起发表在《人民文学》上,李敬泽看后说:“真正的碑,不是刻在石头上,而是刻在肉体上的文字。”这篇小说,陈继明抱着足够的同情写了一个被城市扭曲的风尘女子,多年后得了绝症,回到
故乡要将自己的积蓄捐献出来建希望小学,结果却遭到无情的拒绝。陈继明说如果说哪部小说用了他的一滴血的话,就是这部《青铜》了,他写乡村哲学和城市变迁的矛盾,写传统伦理道德对人的摧残。自此开始,他的创作格调里,多了沉重的有力量的东西,变得开阔,有力度了。
因为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陈继明被列为“新生代作家”,他的创作呈现出一种“平稳上升,缓度增长”的状态。接着,《骨头》、《比飞翔更轻》、《一棵树》、《举举玛的葬礼》发表,这时候开始,几乎每年的年选和其他重要选本里,都能看到他的小说。《骨头》是他这个阶段较为满意的作品,最早发表在《作品》上,后来经过重写,发表在《十月》上。李敬泽在《南方周末》发表评论对这部小说进行盛赞,上海大学的王光东将其收入“新文学大系”的头篇。陈继明说,这是唯一一篇与他个人经历关系密切的作品,写家族的故事。而他的大部分小说基本都是虚构的。
后来,陈继明的两部长篇相继问世。一部是《陈庄的火与土》,分别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和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另一部是小长篇《途中的爱情》,最新长篇《一人一个天堂》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这期间,他同时完成了很多优秀的中短篇创作。陈继明开玩笑说,专注写长篇,偶尔写短篇俨然就像在吃细粮。
《老
桥》、《粉刷工吉祥》、《冰儿》等也都是他的优秀作品。其中《粉刷工吉祥》写社会的底层劳动者,从乡村走出来,在城市的角落求得一席落脚之地,以求生存,但是在受到侮辱和压迫的时候,却没有争的勇气,只是凄惶地将一切委屈吞进肚里。评论家贺绍俊说,这个人物是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一说法的颠覆。
中篇小说《恐龙》、《开口说话》的发表,同样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谈到《恐龙》的时候,陈继明指出,并没有想到这能划入乡土小说,小说是由细节构成的,他因为从农村出来,所以对乡村的描写就会更从容,更自如。他想写出“农民的那股劲儿”,反映城乡的对抗,社会对农民的整体压迫。小说中的梦生有反抗的色彩,但这种反抗是黑色幽默的,玩笑性质的,这可能是最滑稽、最艺术的反抗,这也暗示了农民的现实及生存的艰难。
关于小说创作的技巧,陈继明承认,他的小说里,有些细节曾被重复使用,不过,有时候是无意识的。他说,给人物起名字也是有讲究的,比如“龙助”,就是在大众化中加入了一点雅的东西。他承认他不擅长景物描写,这是需要加强的地方。在涉及题材这类问题时,他强调自己是关注弱势群体的,自己的文风里有诚恳和肝胆之气。
陈继明是一个率真的人,也是一个喜欢自由的人,他反对被描述,不想被归入某一特定的作家群中。他说:“我所写的都是我愿意写的。”他创作的动力总是一些细小的冲动,对题材的选取是任性的,只是脑海中已经形成的写作机制在起作用,而不见得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习惯上,城市和乡村似乎永远是对立的,所以分出所谓乡土派或者城市派,而在陈继明看来,这实在是将文学和其他问题都搞混了,城市的文明和乡村的文明在文学的价值上是无关的,评判文学的角度只能是文学。“乡村的诗意”,农业文明的美,无关乎进步与落后。一个作家的能力是有限的,他只能做一点事,要说他的小说的立足点,就是沉溺于人的丰富性,“打动我的就写,有感触的就写,有关人心的就写,无法归类。”
他说,写作是个骗局,就好像牵引的缰绳是松的,走的虽是弯路,但最后总能走到终点。写作类似于行为艺术,写作的本身就是一种寻找,是为了看沿途的风景。作家往往会依赖于写作本身,因而越是看上去行云流水的小说,寻找的过程可能越曲折越艰难。他还说:“越明确的东西越不能写,越传奇的东西越不能写。”换句话说,越是暧昧的神秘的多义的,作家才越有兴趣表达,可以说,小说是对生活的模仿,因为生活就是充满了不可捉摸和不确定。好小说是球形的,饱满的,可以从一万个角度去研究。而所谓主题,通常都是一厢情愿被总结出来的。因此也就可以说评论家必须对创作过程是熟悉的,要贴近作家的心,过于系统的评论不是好的,它要引导作家和读者才行。
有人提出陈继明小说中有残缺的、破碎的、冷漠的内容,他坦诚地说这可能暴露了写作上的一个弱点,他不善于写常态的温暖的东西。怜悯之心——最根本的文学动机!?
40岁以后,陈继明的创作更个人化了,他的个人生活,有了幽闭的倾向。他认为写作和苦修联系紧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他认为富裕是耻辱的,当你看到那么多人在受穷,你的幸福感也可能是浅薄的,“只有社会更公正了,大多数人受到更多尊重了,富裕才是可以原谅的。”这种博大的爱和深深的悲悯之情,是支撑他写作的精神所在。
正如他在探讨命运时所说,命运是无法确定的,人的命运有或然性,也就是人的命运是无法预知的,这也正是人的可怜悯之处。人的命运的不可确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写作的前提,是写作的余地。人要热爱命运的缺陷,要对命运持大无畏的态度——充满感恩之心,大无畏地活着,是最好的人生态度,而且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作家,都要有一颗怜悯之心,这也是最根本的文学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