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比如诸葛亮。有的人则像普通人一样,徒然眷恋着生活,眷恋着种种温情,牵挂着那些他难以舍弃的亲人,比如曹操。
晋人陆机在担任尚书郎时,曾在国家收藏书籍、档案的“秘阁”看到过曹操的遗嘱。这位顶天立地的“乱世奸雄”,临终前居然只关心一些琐屑的日常小事:将其妾杜夫人所生的一对年幼的儿女托付给四个年长的儿子;将平日收藏的名香分赐给诸位侍妾,叮嘱她们闲着时可多做些丝鞋,卖钱自给;将那些歌妓安置在铜雀台上,每月初一、十五,对着灵堂表演歌舞,供死者观赏;自己留下的衣裳,另外收藏。
“无情未必真豪杰”,曹操的遗嘱可作如是观。在历史上,曹操不仅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政治英雄,也是一位慷慨悲歌的诗人才子。他常常以诗人的气质、脱俗的方式对待生活,比如著名的“望梅止渴”、“横槊赋诗”的故事,如此风雅洒脱,无人可及。
陆机在《吊魏武帝文》中对曹操的临终遗嘱深致不满,批评说:“雄心摧于弱情,壮图终于哀志;长算屈于短日,远迹顿于促路。”英雄人物竟“堕落”到如此地步,可悲可叹!
毛宗岗在《三国演义》的评语中却另作别解。他说:有人见曹操分香卖履的遗命,以为他一生奸伪,临死终于流露了真性情。殊不知这并不是曹操之真,而仍然是曹操之伪;不是至死终见其真,而是至死终见其伪。试问,临终遗命,还有比禅代之事更重要的吗?然而家人婢妾,无不安排周到,而惟独没有一句话涉及禅代之事,这正是要使天下后世认为他没有篡国之心。让子孙蒙受篡国的恶名,自己却巧妙地避开了这个敏感的问题,实际上是想仿效周文王。他的目的无非是要欺瞒天下后世之人。
《三国演义》所写的曹操“临终遗命”,除了前面说的几点外,还有“虚设疑冢”,即在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冢七十二座,让后人无法发掘坟墓。就此,毛宗岗进一步发挥道:曹操平生无真,至死犹假,分香卖履是也;临死无真,死后犹假,疑冢七十二是也。活着的曹操欺人不奇,死了的曹操欺人则奇;一个假曹操欺人不奇,以无数假曹操欺人就奇了。纵观曹操一生,有假无真,人只见得一假曹操,到底不曾认得一真曹操。不独死曹操是假,即活曹操亦是假;假曹操是假,即真曹操亦是假,他的生比死还要假。说穿了,奸雄曹操真是“奸”到骨子里去了。
但是,《三国演义》里的曹操绝非目光短浅的宵小之辈,他的“奸伪”决非市井之徒的诡诈,而是与他的野心、气度、识见、才能等溶为一体,闪耀出多层次的斑斓色彩。他的行为虽以权谋为出发点,但是至少表面上符合道德,比如忠君、爱民、赏识和重用人才等。他具有难以遏止的贪欲和权势欲,但又有着非常杰出的政治才能、军事才能。
小说78回引了一首后人的《邺中歌》咏叹曹操说:“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气,岂能苟尔化为群?横流筑台距太行,气与理势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为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儿女鸣,无可奈何中不平。请祷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呜呼!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冥飞《古今小说评林》说:“书中写曹操,有使人爱慕处,如刺董卓、赎文姬事也;有使人痛恨处,如杀董妃、弑伏后等事是也;也有使人佩服处,如哭郭嘉、祭典韦以愧励众谋士及众将,借督粮官之头以止军人之讥等事是也。又曹操之机警处、狠毒处、变诈处,均有过人者;即其豪迈处、风雅处,亦有非常人所能及者,盖煮酒论英雄及横槊赋诗等事,皆其独有千古者也。”
的确,雄才大略也好,奸诈伪善也好,曹操的身后是非,又岂是后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主持人:我想,一定是罗贯中把曹操这个人物写得太深入而真实了,才使得我们一提到他的“白脸”奸相,就讨厌得不得了。但经郭教授怎么深入的一分析,会发现曹操还有一点可爱,至少要比刘备实在。目前图书市场有两本假“三国”之名而颇畅销的书,一本《水煮三国》,一本《麻辣三国》,都是教你如何运用三国里的谋略和权术来进行管理和生存。在这里“权术”成了一个中性词。今天听郭教授的演讲,我想我们应有所收益,第一,分析历史上或文学作品里的人物,得下郭教授这样的功夫,把人物反过来掉过去地剖析。第二,对于历史人物,再不能仅仅从今天的道德标准来评判。最后,让我们感谢郭教授的精彩演讲。
来源:中国文化管理传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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