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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尊龍爪——南宋少帝遇害與元順帝身世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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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尊龍爪——南宋少帝遇害與元順帝身世傳奇此文为转载,作者:王頲
【提要】自元末明初以來,流播著元順帝系“瀛國公”之子的説法。迄于當代,先後有周清澍先生等人撰文斥其荒誕。本文以權衡所記其駐錫地“甘州”實爲“謙州”,其曾與叛逃在察合台汗國邊境的和世剌的密切交遊,從而遭到英宗的猜忌,不惜加害當年世祖竭力“保全”之前朝遺君等爲契機,從而勾勒出事情的可能經過:成為“駙馬”的南宋少帝於至元二十五年後爲僧,先後挂褡脫思馬、撒思加的寺院。當其轉在吉利吉思謙州“傳教”之後,適逢周王和世剌兵敗北遷經過,彼此有了交往,而這前者,也就將其年青的妻子,亦元順帝的生母託付給了這位同樣年青的宗王。此後,妥歡帖睦爾由“身世”遭到貶斥,但是,終因皇太后卜答失里經不住殺其主母、生母愧疚心理的折磨,仍然被立爲皇帝。
一
當明代中葉,士人中紛紛傳誦著關於元順帝系南宋瀛國公裔胤的詩歌。陸容《菽園雜記》卷五:“皇宋第十六飛龍,元朝降封瀛國公。元君召公尚公主,時承錫宴明光宮。酒酣伸手扒金柱,化爲龍爪驚天容。元君含笑語群臣,鳳雛寜與凡禽同?侍臣獻謀將見除,公主泣淚沾酥胸。幸脫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時明宗在沙漠,締交合尊情頗濃。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帳聞笙鏞。乞歸行宮飬爲嗣,皇考崩時年甫童。元君降詔移南海,五年乃歸居九重。憶昔宋祖受周禪,仁義綽有三代風。至今兒孫主沙漠,吁嗟趙氏何其隆”!“後於王元直學正家閲福建《閩縣志》書,始知爲閩人俞應則所作”。[1]“俞應則”,似應作“余應”。陳霆《兩山墨談》卷一○:“宋少帝入覲,元降封瀛國公,長命尚主。一日,與內宴,酣後起爬殿柱,元主遙見,若有龍爪拏攫,密以語臣下。時有獻謀除滅者,元主未許。既而公主竊知以告,乃與主謀,乞爲僧以脫禍。未幾,求往吐蕃學佛法,因挈全後、公主及姬御遁居沙漠,易法名合尊。初已誕子,長亦爲僧,名完普。至是居歲久,後房復生子。時周王亦遁漠北,與少帝、公主往來。周王后宮未有子,繼納女曰邁來的,亦未有出,乃從帝乞所生子於繈褓中,俾邁來的養爲子,長名妥歡帖睦爾”。[2]
這一頗爲“離奇”的說法,應該在孛兒只吉氏皇帝“順應天心”北走之前,即已有所流傳。權衡《庚申外史》卷上:“尚書高保哥奏言:昔文宗制治天下,有曰:我明宗在北之時,謂陛下素非其子。帝聞之,大怒,立命撤去文宗神主於太廟,並問當時草詔者爲何人?遂欲殺虞伯生、馬雍古祖常。二人呈上文宗御批,且曰:臣受敕記載,實不獲已。脫脫在旁因曰:彼皆負天下重名,後世只謂陛下殺此秀才。遂舍之而不問”。“國初,宋江南歸附時,瀛國公幼君也,入都,自願爲僧白塔寺中。已而奉詔居甘州山寺。有趙王者,因嬉遊至其寺,憐國公年老且孤,留一回回女子與之。延祐七年,女子有娠。四月十六夜,生一男子。明宗適自北方來,早行,見其寺上有龍文五采氣,即物色得之,乃瀛國公所居室也。因問:子之所居,得無有重寶乎?瀛國公曰:無有。因問之,則曰:今早五更後,捨下生一男子耳。明宗大喜,因求爲子,並其母載以歸”。[3]入明以後,茲說竟成“確論”。張志淳《南園漫錄》卷一○《元順帝》:“元順帝爲宋瀛國子,詳見《庚申外紀》而旁證于《元史》。明宗素謂非其子之說,與余應之詩歌,皆有據依矣”。“袁[忠徹]之說甚詳,予不能悉記,然即此可見順帝為瀛國公子無疑矣”。[4]
所称“甚詳”的“袁忠徹之說”,即《符台外集》卷下《紀瀛國公事實》:“余幼時,聞諸先生與先人言,宋幼主北遷,元降封爲瀛國公。一夕,世祖夢金龍舒爪纏殿柱。明日,瀛國來朝,立所夢柱下,世祖感其事,欲除之,謀諸臣下。瀛國知,懼,遂乞從釋,號合尊大師,往西天受佛法,獲免禍。過朔北札顔之地,謁周王(即明宗),見瀛國后罕祿魯氏,郡王阿兒廝蘭之裔孫也,明宗愛而納之。未幾,生妥歡帖睦爾”。“永樂十年五月十八日,我太宗文皇帝御武英門”。“蒙取宋、元諸君之遺像俾觀之,親奉聖諭曰:宋自藝祖以下諸帝,何皆清臒似太醫?然及觀元諸君曰:何皆狀碩乃爾?此都是吃大羊尾子的。至順帝,忽曰:此何以獨清臒似太醫也?忠徹不能對”。[5]南宋“死士”之後的袁忠徹,[6]得見順帝貌相特徵如宋諸帝,確有其事;而云元順帝乃南宋末帝亦“瀛國公”子,卻是本諸他人所云。黃溥《閑中今古錄摘抄》:“永樂間,一日,謁尚寶袁公(忠徹)。公曰:昨日,同太監二人侍上看歷代帝王像。真宗而下諸像清楚,如今時太醫樣一般。看順帝像,又曰:此又如太醫樣,何也?不能對而退。大父答曰:公尚不曉此也。昔宋幼主(曰絲)之妻有娠,元明宗見貌美悅之,乃生順帝也”。[7]
朱氏王朝的臣子,對以上的“傳聞”大都持“肯定”的態度。不僅如此,不少人將此視爲“善惡輪回”,天予“報應”的明證。何喬新《椒丘集》卷一八《跋閩人余應詩》:“此詩敘元順帝爲瀛國公之子,乃閩儒余應所作也。其詩有壬癸枯乾丙丁發之句,蓋壬癸爲水,丙丁爲火,元以水德王而宋以火德王也。又云:西江月下生涯終,故老相傳順帝北遁,殂于應昌,倉猝取西江寺梁以供梓宮之用,梁間隱隱有字,亟視之,乃西江月一調,有龍蛇跨馬亂如麻,可汗卻在西江寺下之句,或云太保劉秉忠所作,故應云爾也”。[8]《七修類稿》卷一五《順帝始末》:“順帝乃宋恭帝所生,元明宗取爲養子。既立爲帝,幽徙文宗之後,放殺文宗之子。自文后不立己子而立順帝,則順帝所爲,可謂逆天不仁,罪不容誅矣。然而復宋之仇,絕元之統,冥移暗奪,世主沙漠,昌大趙脈,天報宋家,亦何厚耶?至於失國雖不明,史氏有言:風憲爲不捕之隨,將帥乃反噬之大,是亦天之所以陰使也。殂于應昌,倉猝以西江寺梁爲棺,隨爲我國家歧陽王所襲。此則報於文宗之後也。自後妃以及金寶器物無所不獲,獨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走脫,亦天之不絕宋也。我太祖以其知天命而謚之爲順,被胡自謚爲惠宗云”。[9]
二
“瀛國公”,即南宋少帝趙(曰絲)。宋德祐元年、亦元至元十二年,右丞相伯顏率領的元朝軍隊兵臨南宋“行在”臨安府城下,太皇太后謝道清採取了投降以換取宗族保全的對策。第二年,亡國的趙氏後宮及宰樞要員以“祈請”的名義北覲。劉一清《錢塘遺事》卷九《京城歸附》:“丙子正月二十日,大兵入臨安府,太皇太后請降”。“二十四日,北使請宰執親往燕京朝覲。於是,以吳堅、賈余慶、家鉉翁、劉岊、文天祥五人為祈請使,朝廷百官或在或遁,至是為之一空[矣]。二月二十日,北使請三宮北遷。二十二日,宋少帝令太后、隆國夫人黃氏、朱美人、王夫人以下百余人從行,福王與芮,參政謝堂、髙應松,駙馬都尉楊鎮,台諌段登炳、鄒珙、陳秀伯,知臨安府翁仲德等以下數千人,太學、宗學生數百人,皆在遣中,惟太皇太后以疾留大內”。[10]包括“太皇太后”謝氏、皇帝趙(曰絲)、皇后全氏等一干人等,經過數個月的行程,終於在月先後到達大都和上都。元明善《清河集》卷三《伯顏碑》:“宋主遣其臣齎國璽奉表納土,命董文炳入宋宮取宋主居之別室,封府庫歸之有司。宋滅,十三年三月也”。“越四月,獻宋主趙(曰絲)、謝后、全后於上都,上御大安殿,降封(曰絲)為瀛國公,遣大臣告成功于太廟”。[11]
由於皇帝和太后屬於主動“歸附”,也是為了體現和標榜不同于其他王朝的“帝德仁慈”,元世祖忽必烈尤其寄意于如何保全“北覲”人員的生命。從時陪同北上的汪元量的記事詩來看,至少在抵達上都的最初數年裏,南宋宗室受到了非常殷隆的待遇。《湖山類稿》卷二《幽州會同館》:“六花飛舞下天衢,萬里羈人心正孤。收拾碎甎裨煖炕,掘穿平地結寒爐。行厨日給官中粟,遞驛時供塞上酥。忽報傳宣雙勅使,王門今欲試齊竽”。[12]《水雲集》《湖州歌》:“滿朝宰相出通州,迎接三宫晏不休。六十里天圍錦帳,素車白馬月中游”。“皇帝初開第一筵,天顔問勞思綿綿。大元皇后同茶飯,宴罷歸來月滿天”。“一人不殺謝乾坤,萬里來來謁帝閽。髙下受官隨品從,九流藝術亦沾恩”。“僧道恩榮已受封,上庠儒者亦恩隆。福王又拜平原郡,幼主新封瀛國公”。“客中忽忽又重陽,滿酌葡萄當菊觴。謝后已叨新聖旨,謝家田土免輸糧”。[13]就是以死來保持“遺民”身份,拒不仕的謝枋得,也承認這一事實。《叠山集》卷一《上丞相留忠齋書》:“天怒於上,人怨於下,國滅主辱,理固宜然,天實爲之人,豈能救之哉?皇帝之禮三宫,亦可謂厚矣;皇帝保全亡國之臣,亦可謂有恩矣。江南無人才,未有如今日之可耻”。[14]
王逢《梧溪集》卷一《感宋遺事,并引》:“至元十三年二月,起宋三宫赴上都。五月,見世祖皇帝。尋命幼主爲檢校大司徒,封瀛國公。十二日,内人安康朱夫人、安定陳夫人二侍兒,失其姓,浴罷,肅襟閉門,焚香於地,並雉經死。衣中有清江紙書云:不免辱國,幸免辱身。不辱父母,免辱六親。藝祖受命,立國以仁。中興南渡,踰三百春。躬受宋祿,羞爲北臣。大難既至,守於一貞。焚香設誓,代書諸紳。忠臣義士,期以自新。丙子五月吉日,泣血書”。[15]不過,當仍有人自殺的時候,蒙古人採取了十足的恐嚇手段。楊瑀《山居新話》卷四:“五月十二日,内人安康朱夫人、安定陳才人,又二侍兒,失其姓氏,浴罷肅襟,閉門焚香於地,各以抺胸自縊而死”。“十三日,奏聞露埋四尸,取其首懸於全后寓所,以戒其餘,在上都時濟門”。[16]雖然“懸首”之舉過於殘酷,然而,對於懼怕死後不得“清淨”的人,這倒是防止事態蔓延的有效手段。也正是有此,當不久後宮人被委屈配嫁于諸宮匠的時候,沒有出現以死抗拒的事例。《水雲集》《宋宫人分嫁北匠》:“皎皎千嬋娟,盈盈翠紅圍。輦來路迢遞,梳鬟理征衣”。“再令出宫掖,相看淚交垂。分配老斲輪,强顔相追隨。舊恩棄如土,新寵豈所宜?誰謂事當爾,苦樂心自知”。[17]
當至元年間,陪伴“瀛國公”的汪元量曾經到過“天山”、“居延”等地,從而留下了相關的詩篇。《湖山類稿》卷二《天山觀雪,王昭儀相邀割駝肉》、《居延》:“北征已十年,抑鬱悲局促。拄杖看天山,雪光皎如玉”。“憶昔蘇子卿,持節入異域。淹留十九年,風霜毒顔色”。[18]《增訂湖山類稿》附錄二《汪元量事蹟紀年》:“天山,據《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二,乃祁連山,以匈奴呼天為祁連也。在今甘肅張掖縣上都,在今內蒙古之東。居延,在今內蒙古之西,天山距居延較近。二者距上都遙遙數千里,較之上都、大都,誠可謂內地”。[19]其實,“天山”,乃在今內蒙古四子王旗治烏蘭花西北的“趙王封國”淨州亦靜州屬縣;而“居延”在其附近。《金史》卷二四《地理志》:“金之壤地”,“西經臨潢、金山,跨慶、桓、撫、昌、淨州之北,出天山外,包東勝,接西夏,逾黄河”。“淨州,下,刺史。大定十八年,以天山縣升為豐州支郡,刺史兼權機察。北至界八十里。縣一:天山,舊為榷場。大定十八年,置為倚郭”。[20]馬祖常《石田集》卷一三《馬月忽乃神道碑》:“公諱月忽乃,世本屬雍古部,居靜州之天山;天山,古居延海也”。[21]陳旅《安雅堂集》卷四《贈沙井徐判官詩序》:“天山之北,臯陸衍迤,聯亘乎大漠,趙王之封國在焉”。[22]
三
“瀛國公”的生平,王堯先生《南宋少帝趙(曰絲)遺事考辨》一文有清晰的總結:“瀛國公事迹概述如下:咸淳七年九月乙丑,生於臨安。度宗第二子,母全氏。九年十一月,封嘉國公。十年七月癸未,即皇帝位,明年改元德祐。時年四歲,太后全氏臨朝聽政。至元十三年,降,五月,至大都,封瀛國公。十九年十二月,遷上都。二十五年十二月,被遣至吐蕃,習學佛法。長期住於西藏薩迦大寺,曾任總持。更名合尊法寶,習藏語文,從事佛經翻譯工作。至治三年,被賜死於河西,元末即傳詩文賈禍,藏族史學家皆認爲冤屈而死”。“《湖山類稿》載:瀛國公爲僧後號木波講師,木波疑是本波,形近而亂,本波即藏語,意爲官家、長官,則與藏文記載瀛國公在薩迦擔任過總持同義”。“長期住於西藏薩迦大寺”,乃是根據《紅史》、《新紅史》《因明正理論》等:“薛禪皇帝(世祖)登極之至元十三年,時蠻子南宋幼主登位三年,伯顔丞相盡取其國土,幼主皇帝被發遣至薩斯迦地方出家爲僧。後至格堅皇帝(英宗)之時,殺之,出白血焉”。“後於蠻子地方,王統八傳,即至於蠻子合尊之中間也”。“大漢王者出家僧人合尊法寶,在具吉祥薩斯迦大寺,取漢文本與蕃字本二者善爲對勘,修訂並正確翻譯之,漢文本名爲《入正理》,而晚近蕃地諸人名之爲正理門論云”。[23]
仔細辨讀作者所引“藏文文獻”的譯文,不足以得出自至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以後至至治三年四月遇害前,“瀛國公”始終駐錫“烏思藏納里速古魯孫宣慰司”所屬“撒斯加”亦“薩迦大寺”的結論。《元史》卷一二、卷一五、卷一六《世祖紀》:“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中書省臣言:平原郡公趙與芮、瀛國公趙(曰絲)、翰林學士趙與票(灬)宜並居上都。帝曰:與芮老矣,當留大都,餘如所言。繼有旨給瀛國公衣糧發遣之”。“至元二十五年十月丙寅,賜瀛國公趙(曰絲)鈔百錠。丙子,瀛國公趙(曰絲)學佛法於土番”。“至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宣政院臣言:宋全太后、瀛國公母子以為僧、尼,有地三百六十頃,乞如例免其租。從之”。[24]暨,釋念常《佛祖歷代通載》卷二一、卷二二:“丁丑(至元十四年)十二月,勅令瀛國公往脫思麻路習學梵書、西番字經”。“至元十九年,宋主以王位來歸,學佛修行,帝大悅,命削髮為僧寶焉。宋主毳衣圓頂,帝命往西土,探究大乘明,即佛理”。“是年(至治三年)四月,賜瀛國公合尊死於河西”。[25]儘管,對照前者,可以認為後者在時間上有問題;但是,“脫思馬路”正是宣政院所轄“吐番等路宣慰司”,因此,也是“土番”的範圍。《元史》卷三四《文宗紀》:“至順元年四月,土番等處脱思麻民饑,命有司賑之”。[26]
已封“瀛國公”之娶“公主”,似乎真有其事,不是虛語。拉施特《史集》第二卷《忽必烈合罕纪》:“還有另一個[駙馬],為蠻子君主的兒子,他原來是[蠻子的]君主,而現在他被推翻了,以駙馬和異密的身份住在合罕處”。[27]儘管這樣,對於他的最終安置,仍然非常為難。趙氏曾經統治北中國年,南中國年,鑒於東亞居民“固有”的對“故主”懷念的情結,這位年幼的君主,一旦風雲變幻,未必沒有可能身不由己,被利用作顛覆本朝的工具。《元史》卷一一四《后妃傳》:“時宋太后全氏至京,不習北方風土,后為奏令回江南。帝不允,至三奏,帝乃答曰:爾婦人無遠慮,若使之南還,或浮言一動,即廢其家,非所以愛之也。苟能愛之,時加存恤,使之便安可也。後退,益厚待之”。[28]實際上,就是最後揭竿而起的紅巾軍組織者韓林兒,也自稱為“宋”的裔孫。倘若與類似的事情有牽連,即使是捕風捉影的牽連,也沒有哪個皇帝會容忍而仍然予以“延享天年”。因此,要使這樣身份的人善終,一要有監視人員,二是隔開權利階層,三是遠離事端區域。而“瀛國公”日後之成為“木波講師”,正是符合以上條件的安排。
當“瀛國公”西行之際,留居大都的故人汪元量曾作詩送別。《湖山類稿》卷三《瀛國公入西域爲僧,號木波講師》:“木老西天去,袈裟說梵文。生前從此別,去後不相聞。忍聽北方雁,愁看西域雲。永懷心未已,梁月白紛紛”。[29]“木波”,正是“脫思馬”地區部落的稱呼。《金史》卷八四《完顔杲傳》、卷一二《章宗紀》:“明年(天會九年),同奔睹討平河外,降寧洮、安隴二寨,並降下河及樂州,至西寧,盡降其都護官屬。於是,木波族長等皆迎降”。“改臨洮尹,兼熙秦路兵馬都總管。海陵召至京師,謂之曰:洮、河地接吐蕃、木波,異時剽害良民,州縣不能制。汝宿將,故以命汝,賜絛服、玉具、佩刀”。“泰和六年六年正月庚戌,宋人入撒牟谷,陜西統軍判官完顏摑剌、鞏州兵馬鈐轄完顏七斤約宋西和州守將會境上,俄伏發,為所襲,木波部長趙彥雄等七人死焉,摑剌馬陷淖中中流矢,七斤僅以身免”。[30]《元文類》卷四一《經世大典序錄政典招捕》:“真聖樹業,中天下以家宅。天武不涉,斯生蘖芽。要荒四履,六詔最遐。閩、廣、播、思,兩江、海涯,遼溜、江右,嶺、蜀、木波。番分龍盧,黎別生熟”。[31]由此看來,“瀛國公”的掛褡處,並非只“薩迦大寺”一處。
四
“甘州山寺”,應該是“瀛國公”的最後住所,而“趙王”之“嬉游”、“明宗”之“自北方來”,則有可能發生在別一個讀音相近的地方“謙州”。其一,“謙州”蓋元代“吉利吉思斷事官”所領諸部之一。《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部族志》:“謙謙州是一條大河,這個地區一方而與蒙古斯坦相接,它的一條邊界與泰亦赤兀惕諸部所在的薛靈格河流域相接,另一方面與一條稱為昂可剌沐漣的大河流域相接,直抵亦必兒—失必兒地區邊境。謙謙州的又一方面,與乃蠻諸部所在的地區和群山相接”。[32]而其外文字母寫法,“謙謙州”亦“謙州”之“謙”,正是“Kem”或“Кэм”,與“甘州”的讀音甚為帖近。其二,比較漠北諸地方,“謙州”乃是與“漠南”自然環境最為接近的區域。王惲《秋澗集》卷五一《賈氏世德碑》:“曾祖諱昔剌,體貌魁梧,箕裘世業,資謹願,以孝行聞鄉曲。國朝甲申間,因上元奉禦劉公召見莊聖皇后,時睿宗駐和林,北有大水曰也可莫瀾,有峻嶺曰杭海答班,與中土遼邈,以公不憚遠侍闕庭,即令典司禦食,甚稱上意。顧而愛之,以其髯疏色黃,因賜名曰昔剌。然慮公漢人,與風土不相宜,令徙居{濓}[謙]州以優便之”。[33]而曾為江南君主的“瀛國公”來說,“謙州”可說是距“政治中心”最為遙遠的“適合”居住區。
和世剌之“北行”,在延祐三年。其年,因在陝西舉兵失敗,北經嶺北西行,避居到今新疆塔城市一帶。《元史》卷三一《明宗紀》:“已而塔察兒、脱歡襲殺阿斯罕、教化于河中,帝遂西行,至北邊金山。西北諸王察阿台等聞帝至,咸率衆來附。帝至其部,與定約束,每嵗冬居札顔,夏居斡羅斡察山,春則命從者耕於野泥”。[34]此前,察合台汗曾派遣將領進襲合罕的直轄封土。虞集《道園類稿》卷三八《土土哈世績碑銘,應制》:“延祐元年,[也]先不花等諸王復叛亦忒海迷失之地。王(床兀兒)方接戰,有敵將一人,以戟入陣刺王者,王擗其戟,揮大斧碎其首,血髓淋漓,殞於馬首。乘勢奮擊,大破之。遣使入報,有尚服之賜。二年,與也先不花之將也不干、忽都帖木兒戰赤麥干之地,轉殺周匝,追出其境鐵門關。秋,又敗其大軍於札亦兒之地”。[35]和世剌與察合台汗的關係非同一般;就是其不幸遭毒殺以後,也有親臣計劃去西北控訴。《元史》卷三一《明宗紀》:“於是,文宗遣哈散及撒敦等來迎,朔漠諸王勸帝南還京師,遂發北邊,諸王察阿台、沿邊元帥朶烈捏、萬户買驢等咸帥師扈行”。[36]危素《危太樸集》卷續八《夏侯尚玄傳》:“明宗南還,[夏侯]尚玄恭迓于和林。明宗尋崩,乃徒步將言其事於海都,為武平王鐵忽思不花遮留之”。[37]
《南宋少帝趙(曰絲)遺事考辨》引錄釋無慍《山庵雜錄》:“瀛國公為僧後,至英宗朝,適興吟詩,云:寄遇林和靖,梅開幾度花?黃金臺上客,無復得還家。諜者以其意在諷動江南人心,聞之於上,收斬之。既而上悔,出內帑黃金,詔江南善書僧儒集燕京,書大藏經云”。[38]不過,詩中懷念借託寄語已死百餘年的林逋,道出不得歸返杭州的“事實”,并沒有“諷動人心”的內容。《南村輟耕錄》卷二○《宋幼主詩》:“寄語林和靖:梅花幾度開?黃金臺下客,應是不歸來。此宋幼主在京師所作也。始終二十字,含蓄無限淒戚意思,讀之而不興感者幾希”。[39]就是傳世的别一首六絕,表達的也只是對自由的嚮往。《乾坤清气集》卷一四《鸚鵡》:“毛羽自然可數,仙禽不受凡籠。銜得梧桐一葉,中含無限秋風”。[40]趙(曰絲)被殺的原因,最有可能,與其曾與和世剌來往有關。而合罕與察合台汗的關係,迄於至治三年六月前,并無多大改善。《元史》卷二七、卷二八《英宗紀》:“至治二年十二月,以諸王怯伯使者數入朝,發兵守北口及盧溝橋”。“至治三年六月,諸王怯伯數寇邊,至是遣使來降。帝曰:朕非欲彼土地人民,但吾民不罹邊患,軍士免于勞役,斯幸矣。今既來降,當厚其賜以安之”。[41]
決定“瀛國公”被戮命運的英宗,不會不知道其重祖父世祖保全宋氏的用意;因此,他必然會尋找“該殺”的理由。其實,理由很好找,那就是與“敵國”和“叛逃”的皇子和世剌的“勾通”。而其棲居的吉利吉思部地,蓋察合台汗與和世剌軍隊可能到達的地方。因此,為了防止“罪犯”逃逸,這位皇帝採取了先遷徙、再處決的策略。於是,“合尊”的刑場在“河西”而非“漠北”;在“甘州”而非“謙州”。當然,藏文記載中所云遇害于藏地的“薩迦”,看來不夠準確;而云其罪名為聚眾“反叛”,卻是有所“不謀而合”的。達倉宗巴—班覺桑布《漢藏史集》二二《大蒙古之王統綜述》:“先前,當杭州宮殿被蒙古人火燒之時,蠻子之皇子向蒙古皇帝歸順了,但不得信任,被放逐他鄉,到了薩迦地方,修習佛法,人群集聚在他周圍。此時,蒙古皇帝的卜算師們說:將有西方僧人反叛,奪取皇位。皇帝派人去看,見許多隨從簇擁此蠻子合尊,將此情向皇帝奏報,皇帝命將其斬首。赴殺場時,他發願說:我並未想反叛,竟然被殺,願我下一世奪此蒙古皇位。由此願力,他轉生爲漢人大明皇帝,奪取蒙古之皇位。又據說蠻子合尊被殺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奶汁”。[42]轉生爲“大明皇帝”,又當是新的“故事”。
五
順帝的登上帝位,頗費周折。《元史》卷三八《順帝紀》:“明宗之長子,母罕祿魯氏,名邁來迪,郡王阿兒廝蘭之裔孫也。初,太祖取西北諸國,阿兒廝蘭率其眾來降,乃封為郡王,俾領其部族。及明宗北狩,過其地,納罕祿魯氏。延祐七年四月丙寅,生帝於北方”。“至順元年四月辛丑,明宗后八不沙被讒遇害,遂徙帝於高麗,使居大青島中,不與人接。閱一載,復詔天下,言明宗在朔漠之時,素謂非其己子,移於廣西之靜江”。“三年十一月壬辰,寧宗崩,文宗后曰:吾子尚幼,妥歡帖睦爾在廣西,今年十三矣,且明宗之長子,禮當立之。乃命中書右丞闊里吉思迎帝于靜江。至良鄉,具鹵簿以迓之。燕帖木兒既見帝,並馬徐行,具陳迎立之意,帝幼且畏之,一無所答。於是,燕帖木兒疑之,故帝至京,久不得立”。[43]《南村輟耕錄》卷一《列聖授受正統》:“今上皇帝御名妥歡帖睦爾。至順四年癸酉六月八日己巳,即位於上都”。[44]在最初的幾年裏,這位年幼的“天子”都生活在“權臣”的蔭影裏。《庚申外史》卷上:“當帝在廣西來京師,宿留汴梁,心方不測朝廷權臣(燕鐵木兒)意,其時伯顏適為汴梁省左平章,提所有蒙古、漢軍扈從入京,帝深德之,既而以扈從功封太尉”。[45]
關於順帝“非明宗子”的問題提出,確實曾經喧囂一時。《元史》卷一八一《虞集傳》:“初,文宗在上都,將立其子阿剌忒納答剌為皇太子,乃以妥歡帖睦爾太子乳母夫言:明宗在日,素謂太子非其子,黜之江南。驛召翰林學士承旨阿鄰帖木兒、奎章閣大學士忽都魯篤彌實書其事于脫卜赤顏,又召[虞]集使書詔播告中外。時省、臺諸臣皆文宗素所信用,同功一體之人,御史亦不敢斥言其事,意在諷集速去而已。元統元年,遣使賜上尊酒、金織文錦二,召還禁林,疾作,不能行,屢有敕即家撰文,褒錫勳舊侍臣。有以舊詔為言者,帝不懌,曰:此我家事,豈由彼書生耶”?[46]田汝成《西湖遊覽志餘》卷六《板蕩凄涼》:“伯生時在江西,詔以皮繩縛腰,馬尾縫眼,夾兩馬間,逮捕至大都。嫉之者為十七字詩曰:自謂非其子,如今作天子。傳語老蠻子:請死。至則以文宗親改詔藁呈,順帝覽之曰:此我家事,豈由爾書生耶?遂得釋,兩目由是喪明”。[47]趙汸《東山稿》卷六《虞集行狀》:“元統二年,有旨召還禁林,從使者至,即疾作不能行而歸”。“時御史中丞趙伯寜為上所信用,乘間為公請曰:虞伯生(集)久居京師,甚貧,又病目,幸假一外任,使得便醫藥。他日,復召用,未晚也。上怒曰:一虞伯生,汝輩不能容邪?乃已”。[48]
在爭奪最高級權位的過程中,捲入者經常會用極其卑鄙、殘酷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由於心理承受能力的不盡相同,部分人會在事後轉而“痛恨”自己往昔的行為。信奉佛教的文宗和文宗皇后卜答失里,都是這樣的“懺悔者”。《元史》卷一一四《后妃傳》:“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天曆元年,文宗即位,立為皇后。二年,授寶冊。十一月,後以銀五萬兩助建大承天護聖寺。至順元年,以籍沒張珪家田四百頃,賜護聖寺為永業。後與宦者拜住謀殺明宗后八不沙。三年八月,文宗崩於上都,後導敭未命,申帝初志,遂立明宗次子懿璘質班,是為寧宗。十一月,奉玉冊玉寶尊皇后為皇太后。十二月,御興聖殿受朝賀。寧宗崩,大臣請立太子燕帖古思。后曰:天位至重,吾子尚幼,明宗長子妥歡帖睦爾在廣西,今十三歲矣,理當立之。於是,奉旨迎至京師,以明年六月即位,是為順帝”。[49]就是順帝妥歡帖睦爾的生母,也正是命喪彼手。孔齊《至正直記》卷一《周王妃》:“文宗后(卜答失里)嘗椎殺周王妃於燒羊火坑中,正今上(妥歡帖木兒)太后也。周王,即火失剌太子”。[50]換言之,由於對往昔罪愆“報應”的恐懼,導致這位“皇太后”不再計較將立者是否為“明宗親子”。
妥歡帖睦爾被立為皇帝後,即使存在著“血統”不同的事實,這樣的問題,也無從可討論;這正是錢謙益、全祖望等人贊成元順帝為“瀛國公”子的主要原因。《牧齋初學集》卷二五《書瀛國公事實》:“蓋順帝生於沙漠,其非明宗之子,中外流聞,大書特書,傳播海内。丙申之詔,卽順帝亦不得而諱也。權衡字以制,隱居太行黃華山二十八年。洪武二年,中書省遣官訪庚申帝三十六年史事,得此書上之於朝,所紀載可信不誣。袁忠徹得之傳聞,謂明宗見罕祿魯氏愛而納之,未幾,生妥懽帖睦爾,而不知其抱養之詳。余得庚申大事記,以余應之詩疏通證明,然後知信以傳信,可備著國史,不當以稗官璅錄例之也”。[51]《鮚埼亭集》卷外四二《答史雪汀问宋瀛国公遗事帖子》:“楊維楨曰:宋太祖之德至矣,肇造帝業,不傳諸子而傳諸弟,太宗負約。金人之禍,舉族北遷,而太祖之末孫,復紹大統,有江南者百餘年,爲元所滅。而瀛國公陰簒元緒,世爲漠北主。天之報太祖,一何厚也?庚申君以洪武元年北遁,而其次年,卽得太行隱士權衡所著《[庚申]外史》,是其事在元人皆知之。而明寧王奉太祖詔纂序《[通鑑]博論》直云:瀛國外婦之子,綿延宋末六更之讖,正與國史所書,相爲證助”。[52]
六
縱覽元順帝為“瀛國公”子之諸記載,確實含有“傳奇”的性質,令人難以斷定其真實性。不過,除去那些明人為更好“附會”而添加的“想當然”內容外,相關事情的真實性並非能夠完全否定。就是元世祖“配以公主”一節,似乎不可能,卻有波斯文字的佐證。有元凡宗王之女,皆可有“公主”之號;趙顯入覲上都時,年甫七歲,應該尚未成婚,為達到“監護”,賜予某宗王之女,應該順理成章。而在妥歡帖睦爾出生的延祐七年前、後,已有“長子”趙完普。[53]出家當和尚以後,“瀛國公”先後在脫思馬、撒思加等地“學法”,以後被發遣到遙遠漠北的極邊,但卻是該地區自然環境最接近漠南的謙州“傳教”。正是在該地,與同樣因著戍守任務而在漠北的趙王、以及緣陝西兵變失敗逃避在按臺山迤西的武宗子和世剌邂逅,從而發生了轉贈“姬妾”的來往。雖然,順帝生母邁來迪系尊貴的“阿兒思蘭郡王之裔”,可是,由於先是窩闊台之孫海都、察八兒,後是察合台之嗣也先不花、怯伯等與合罕為敵,服屬於宗王的“郡王之裔”也就有了成為“俘隸”的可能。或許是為了使邁來迪有更好的歸宿和前景,趙顯自願將之送予和世剌。正是此種媒介,導致了當年世祖力圖使之“頤養天年”的“瀛國公”,[54]招來了殺身之禍。
元世祖所與瀛國公之待遇,應該是歷代與亡國君主之待遇最佳者之一。《日下舊聞考》卷一五九《雜綴》:“朱彞尊原按:宋少帝三宫入燕,元世祖命宰相出通州迎接,黄羅張幔,先燕三宫於會同館,然後十次開筵,月支糧萬石,日支羊肉六千斤,俱見於汪水雲詩集。其待亡國君臣,有禮矣,水雲南歸,少主平原公以下及宫嬪一十七人咸賦詩詞祖道,更見當日文網之疏。水雲歸後,少帝有詩云:寄語林和靖,梅花幾度開?黄金臺下客,應是不歸來。其辭凄斷,蓋即懷水雲作也”。[55]不仅如此,其在二都之邸第,即使在脱思马或乌思藏学法时,也仍然予以保留,以致旅居中国的高丽忠宣王侍臣的诗文中提及。《湖山類稿》卷二《平原郡公夜宴月下,待瀛國公歸寓府》:“春事闌珊夢裏休,他鄉相見淚空流。柳揺楚館牽新恨,花落吳宫憶舊游。渇想和羮梅已熟,飢思進飯麥初收。瀛洲歸去琅玕長,月朗風熏十二樓”。[56]《東文選》卷二一權漢功《瀛國公第盆梅》:“玉瘦瓊憔意未平,出塵仙骨更輕盈。細看不足春風面,萬里明妃雪裏行”。[57]《朝鮮史略》卷一○《高麗紀》:“密直司使李思温等以王久留元,實由權漢功、崔誠之久掌銓選,利其贈賂,勸王不歸。乃請徽政使失列門矯太后制,下漢功等獄。王怒,白太后釋之,流思温等于臨洮”。[58]
饒有餘味的是,幾乎絕大部分明代的士人,都樂意認定元順帝系趙(曰絲)之子的結論。這裏,顯然帶有“夷、夏”分別,而企望天道暗報“篡奪”的情感。《椒丘集》卷一八《跋閩人余應詩》:“文宗以乳母失言,明宗在日,素謂上非其子,黜之江南,召奎章閣學士虞集書詔播中外,而不言順帝為何人之子,蓋諱之也。予年二十時,赴江西鄉試,於館人家見古樂府一帙,內有《沙漠主》一篇,云楊廉夫(維楨)所作。予方從事科舉之業,不暇録,但記其篇末句云:吁嗟乎!鳯為鳩,龍為魚,三百年來龍鳯裔,竟墯左衽稱單于。又識其後云:宋太祖之德至矣,肇造帝業,不傳諸子而傳諸弟,太宗負約,金人之禍,舉族北遷,而太祖之末孫,復紹大統,有江南者百餘年,為元所滅。而瀛國公之子陰纂元緒,世為漠北主,天之報太祖,一何厚哉!其言頗與應合。近考《鐵崖樂府》無此篇,豈出於假託邪?抑有所遺邪”?[59]也正是有這層意思,同樣由“夷”奪“夏”的清王朝,才會不加考校地予以完全的否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五二《庚申外史》:“蓋元之中葉,宋遺民猶有存者,因虞集草詔有托歡特穆爾非明宗之子一語,遂造此言,以洩其怨。明人又讐視元人,遂附會而盛傳之。核以事實,渺無可據,實爲荒誕之尤,非信史也”。[60]
周清澍先生《明成祖生母弘吉剌氏說所反映的天命觀》一文竭力反對元順帝為瀛國公之子的意見,云:“元代將甘肅、青海、西藏、新疆等地,概以河西稱之。至元二十五年,瀛國公趙顯學佛法於土番,藏文史料也有記載,具本指明是在薩迦,在今後藏日喀則以西。而延祐三年冬,明宗西行,至北邊金山,受到察合台後王的歡迎。前後十餘年,以與哈剌魯部通婚推測,已在今新疆西北,巴爾喀什湖以東地帶。兩人都離權衡所言甘州(今張掖)很遠。至於袁忠徹稱瀛國公往西天學法,過朔北劄顏之地,謁周王,把從上都去西藏說成要經過今新疆邊外,純粹是胡抄襲正史,彌縫己說。周王于天曆元年經阿爾泰山到和林,準備回京,此時合尊已被賜死。總之,薩迦和劄顏相處萬里,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二人不可能會面,更不會有締交情頗濃、交換妻子之事”。[61]本文將“甘州”易作“謙州”,正可“針對”解決這一矛盾。當然,筆者無意將茲視作“鐵案”。真正的“鐵案”,須待到同時採到元順帝和南宋孝宗後諸帝任一的DNA進行比對的時候了。至於明人沉迷於“讖緯”而作出的種種附會,筆者也不以為可信,諸如郎瑛之對陶宗儀所錄“真武降筆”之《西江月》詞的似是而非的解釋。[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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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京,中華書局《元明史料筆記叢刊》佚之點校本,一九八五年,頁53、54。
[2]《叢書集成初編》本,頁82。
[3]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任崇岳箋證本,一九九一年,頁30、31。“白塔寺”,《至正析津志輯佚》《祠廟儀祭》,北京古籍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善本組輯點本,一九八三年,頁64:“老太后週年,白塔寺,正官,二十九日”。“老太后”,當即宋謝太后。
[4]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9下、10上。
[5]《四明叢書》本,頁21下、23上。
[6]梁潜《泊庵集》卷一六《書袁鏞死節傳》,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清初刊本,頁552上、下:“宋之士,有曰袁鏞天與者,四明人也,徒以一進士,當德祐丙子之際,國事已去,傍徨無所歸,適元兵壓其境,遂以其友治海制置趙孟傳之命,慨然往陳大義,竟不屈慢罵死烈火中”。“天與既死,惟存一胤子澤民。澤民之孫珙,以忠亮受知聖上,爲太常寺丞以殁。珙之子忠徹,今仕爲中書舎人”。
[7]万曆《紀錄彙編》本,頁8下、9上。
[8]臺北,文海出版社《明人文集叢刊第一輯》影印嘉靖刊本,頁891、892。
[9]濟南,齊魯書社《四庫存目叢書》影印明刊本,頁553下。
[10]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嘉庆刊本,一九八五年,頁11下、12上、下。
[11]清《藕香零拾》本,頁26下。
[12]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6下。
[13]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9下、11上、下。
[14]《四部叢刊初編》景印本明刊本,頁5上、下。
[15]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景泰刊本,頁425上。
[16]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筆記小説大觀》影印上海進步書局刊本,頁19下。
[17]頁22下。
[18]頁13上、11上。
[19]北京,中華書局孔凡禮輯校本,一九八四年,頁272。
[20]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七五年,頁549、566。
[21]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後至元刊本,頁288下。
[22]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8下。
[23]載《西藏研究》一九八一年第一期,頁70、71、67、69。
[24]北京,中華書局標點本,一九七六年,頁248、249、315、353。
[25]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影印至正刊本,頁454上、469下。
[26]同上书,页757。
[27]北京,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余大鈞、周建奇中譯本,一九八五年,頁339、340。
[28]頁2871、2872。
[29]頁10上、下。
[30]頁1878、273。
[31]《四部叢刊初編》景印至正刊本,頁38下。
[32]北京,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余大鈞、周建奇中譯本,一九八三年,頁245。
[33]臺北,新文豐出版社《元人文集珍本叢刊》影印明修補至治刊本,頁111上。
[34]頁694。
[35]臺北,新文豐出版社《元人文集珍本叢刊》影印明初翻印至正刊本,頁204上。
[36]頁695。
[37]臺北,新文豐出版社《元人文集珍本叢刊》影印清宣統刊本,頁578下。
[38]頁66。
[39]北京,中華書局《元明史料筆記叢刊》句逗本,一九八○年,頁246。
[40]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19下。
[41]頁615、632。
[42]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陳慶英中譯本,一九九九年,頁141。
[43]頁815、816。
[44]頁11。
[45]頁13、14。
[46]頁4180。
[47]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18下。
[48]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6下、18上。
[49]頁2877、2878。
[50]濟南,齊魯書社《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影印清鈔本,頁206上、下。
[51]《四部叢刊初編》景印崇禎刊本,頁3下、4上。
[52]《四部叢刊初編》景印清刊本,頁13上。
[53]《元史》卷四二《順帝紀》,頁900:“至正十二年五月,監察御史徹徹帖木兒等言:河南諸處群盜,輒引亡宋故號以為口實,宜以瀛國公子和尚趙完普及親屬徙沙州安置,禁勿與人交通。從之”。
[54]《元文類》卷一一王磐《降封宋主為瀛國公制》,頁4上、下:“時逢屯否,嶽瀆分疆;運值休明,乾坤一統。眷靖康之餘裔,擅吳會之奥區。逺隔華夏,久睽鄰好。我國家誕膺景命,奄有多方。炎風朔雪之郷,盡歸職貢;若木虞淵之地,靡不來庭。歴***而混同,豈一方之獨異?用慰徯蘇之望,爰興問罪之師。戈船飛渡而天塹無憑,鐵馬長驅而松闗失險。宋主㬎乃能察人心之向背,識天道之推移。正大姦誤國之誅,斥羣小浮海之議。決謀宫禁,送欵軍門。奉章奏以祈哀,率親族而入覲。是用昭示大信,度越彛章。位諸台輔之尊,爵以上公之貴。可封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司徒、瀛國公”。
[55]頁6上、下。
[56]頁9上。
[57]漢城,太學社縮小影印本,一九七五年,頁369上。
[58]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37下、38上。
[59]頁892、893。
[60]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頁31下、32上。
[61]載《元蒙史札》,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刊本,二○○一年,頁509。
[62]《七修類稿》卷八《西江月詞》,頁634下:“其詞云:九九乾坤已定,清明節後開花。米田天下亂如麻,直待龍蛇繼馬。依舊中華福地,古月一陣還家,當初指望甕生涯,死在西江月下”。“其初二句,乃言元世祖滅宋,德祐封為瀛國公,時至順帝至正十五年,我太祖三月起兵和陽,正當九九八十一年之數,是知乾坤已定九九而三月乃清明也。米田言番人也。直待龍蛇繼馬,是太祖至正甲辰建國即位,乙巳伐元都,至丙午元亡,豈非龍蛇繼馬耶?古月一陣還家,乃言胡人皆北去矣。當初指望甕生涯,此明宗之后甕吉剌氏,不立己子而取順帝,是無生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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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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