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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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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化之类的疾病。她的死完全可以纳入寿终正寝一类的,只是她口中那个可疑的鸡蛋,为她的死增添了一些可疑的色彩。那天随伯父他们去立德医院的太平间,竟然不见了祖母的遗体,我当时就怀疑是那只唐突的鸡蛋在作祟,我并且百般猜疑这枚神秘的鸡蛋究竟是不是祖母自己塞进口中的?如果它是祖母之外的另一个人放置进去的,那么他又会是谁呢?其用意又何在? 一段时间里,我曾十分怀疑祖母的遗体是被大姑妈的儿子偷去了。正如前文所述,他有过劫持邻居老太太的前科,此举的用意大有可能是想获取舍利子。可是医院很快就打来了电话,限令我们立即去取出祖母的遗体,否则将作为无名尸体进行火化。这个电话立即将我心中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 为了证实医院太平间传来的消息,我受特派前往勘查。 孤身一人深入太平间,对我来说并不是第一回。多年以前我就是独自前往探视我的朋友郓先生的。所不同者,当年我并无丝毫的思想准备,我只是以为自己会在病房里与郓先生相见,对此我充满信心。因而当我得到他得急病(后来确证其实是自杀)的消息时,我曾经打算买上一束鲜花的。后来因为当时花价的昂贵而终于放弃了。我因此临时又改弦更张,买了一袋水果奔赴立德医院。没想到的是,我赶到医院时,郓先生已经安卧于该医院的太平间了。我只得拎着水果步入太平间。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一具具白布遮盖下的尸体恐惧不已。然而当我咬紧牙关深入到那个荫凉的地下室后,发现一切都并非如想象的那么可怕,相反,一种安寂宁静给了我十分舒畅的感觉。我对已经死去的郓先生的一丝羡慕之情就是在这样的心理背景下产生的。不过我那次也并非一帆风顺,当我轻轻掀起蒙盖在郓先生身上的白布时,太平间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响动。那是一种由物体滚动所发出的声音,这些滚动的物体并且是数量不小的一群。由于地下室与众不同的建筑特色,这些物体滚动所发出的声响得到了极度的夸张和延续,它吓得我有点灵魂出窍。不过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我终于看清了原来是我带着的一袋水果散落到了地上,那些苹果和橘子,精灵一样在太平间乱蹿,似乎谁都不愿率先停歇下来。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我独闯太平间便基本没有恐惧和紧张。我知道那地下室中的一切,都是些死寂的东西,它们再不可能兴风作浪。太平无事! 果然我轻易就见到了祖母,她两颊瘪陷地仰卧着,没有丝毫曾经外出游荡的痕迹,我信任她这样的表情(其实只是无表情)。祖母生前就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她习惯不形于色,即便是她气得差一点中风时也是这样。祖母因为惯于没有表情,因而她脸部的皮肤很少皱折,她因此看上去非常年轻──当然也有人将她的面嫩理解成坚持吃素。祖母在停尸床上躺着,看起来就像活着一样,她生前就是这个样子!本市的一位市长曾登门看望祖母,因祖母解放前曾用烧火凳砸死过一个日本兵,政府在慰问老八路的同时决定顺便看看祖母。市长亲切地与祖母握手,并让随从向祖母献上长寿蛋糕。蛋糕十分精美,是本市名号利男居所特制。然而事后据可靠消息说,市长对祖母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原因是祖母表情冷漠,而市长却笑容可掬,这确实有点不公平。 我在太平间里面对祖母,十分惊异于这样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多活人竟然寻找半天都找不到祖母?我信任祖母,她一定没有擅自离开。当然这并不排除有人曾将祖母挪走。 我把这个情况通报给祖母所有的亲属,大家都止不住笑了。叔父声若洪钟地说,真是见了鬼了!而伯母则谴责叔父,她指出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最好不要提这个鬼字!伯母有些迷信,她自诉连日来她的睡眠严重不安,她一直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三姑妈对她说,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那么紧张干什么!伯母因此与三姑妈吵起嘴来,伯母一定要三姑妈说清楚,她做了哪些亏心事了,她认为三姑妈必须为她的话负责。三姑妈自然不甘示弱,她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尽可能作了天衣无缝的诠释,同时她反诉对方有意寻衅,她并且表示,她不怕来自于任何方面的指控和压力。我看着她们吵架,觉得有些意思。最为有趣的是她们袖上所佩的黑纱,由于身体不停地抖动,黑纱轻扬,像各自阵营中招展的旗帜。 最后三姑夫出场了。这位尚在蜜月中的新郎,似乎不得不出阵来助三姑妈一臂之力。三姑夫在唇枪舌剑之下,显得有些过于书生意气,他文质彬彬地指出伯母话语中一些明显的谬误,这让在场者都觉得他根本就不堪一击,因而他对三姑妈而言,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三姑夫在肉联厂工作,却有着业余写作的嗜好,可以算是一位自由撰稿人。估计正是这一特长,赢得了三姑妈的芳心。三姑妈一向喜欢舞文弄墨,她五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写她的个人日记。三姑夫正合她意。 而在三姑妈没有认识如今的三姑夫之前,她与一名钳工相守。也就是说,我的第四任三姑夫是名工人。钳工姑夫体力过人,也曾一度令三姑妈崇拜。那段岁月中,三姑妈一直肆意嘲笑别人丈夫的瘦弱,就是伯父也不能幸免,为此伯母与她算是有点宿怨。 三姑妈的第二次婚姻,看起来最有点意思。那一次三姑妈嫁的是一名革委会干部,干部三姑夫可是个红极一时的人物,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作报告。他或许是个彻头彻尾的布尔什维克,他对制度化的迷恋已达到惊人的程度。不能例外的是他与三姑妈的性生活也被他纳入了制度化的轨道,这让三姑妈深感其苦。三姑妈曾为此在大姑妈跟前抱怨,大姑妈不谙世事地说,这有什么不好?三姑妈差一点哭了,她为自己的苦恼得不到应有的理解而伤心,她说,这有什么好!他从来都不准我笑,也不准我发出声音,他说那是黄色的,是资产阶级的。大姑妈说,这还不简单,那你就不要跟他来!三姑妈这一回真的哭了,眼泪滴落到大姑妈的劝慰之手上,她感到十分委屈,因为大姑妈根本不能理解她,三姑妈觉得她的姐姐不像是个过来人。后来三姑妈就下决心与干部离了,她再不能让自己的婚姻政治化。 在伯母与三姑妈的争吵过程中,这段旧事被莫名其妙地提起,这表明伯母是个十分喜欢揭短的人,同时也证明了她的战斗已趋弹尽粮绝,她不得不挖掘这种无力的炮弹,试图背水一战。 姑嫂俩的争吵很快被大家制止了。大家认为实在应该言归正传,送祖母去火化已经刻不容缓,尽管伯母和三姑妈对争吵都表现得意犹未尽。 我们的队伍因而再一次向立德医院太平间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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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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