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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太太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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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是因为她得意了,她达到了她所需要的那种效果。她笑着将我们指引到楼梯口,让我们上楼接着参观。“楼上请!”她说。其实,她是笑着将我们拉开,就像我在客厅里刚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块田黄石,吕太巧妙地将我挡开一样。 上了楼我感到渴了,又累又渴。踩在狭长的波斯地毯上,我腿肚子发软。这时候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坐下来歇歇,喝几口茶。但是我知道,已经上了楼,这事儿暂时肯定没希望。同时我还知道,这楼上一圈参观下来,没有半个小时是不行的。我感到有些绝望。我后悔来看什么房子,还不如去参观动物园呢。我看看方政,希望他也渴了累了,至少他应该明白我是渴了累了,那么,他就可以提出来,要一张凳子坐坐,要一杯茶喝喝。他虽然是个无产者,但他毕竟是这个资产阶级阔太太的老师呀!皇帝都知道敬重老师呢。一个老师,一个奶娘,都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可是方政让我失望,他一点都没有理会我的痛苦,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痛苦。他认真得很,欣赏着吕太家的一草一木,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倍感新鲜的样子。而我知道,他来吕太家,已经至少有十八次了。 当我应邀进入吕太的书房,看到一张硕大的清代红木写字台上摊放着的吕太的“习作”时,我为方政而感到丢人。他好歹也是拿过全国书法大赛金奖的,虽然只能写小字,但小字就是字了么?从某种意义上讲,小字更不好写。当然,要把字一味地写得小,在我们苏州,实在是不乏其人。与那些专事微雕的工艺师比起来,方政的字已经是太大太大。那些搞微雕的,能在一根发丝上写一首“月落乌啼霜满天”,一颗米粒大的象牙上,能写上一阙“明月几时有”。只有通过高倍的放大镜,甚至显微镜,才能看清他们所写的字。但是作为纸上书法,方政的字实在是太小了。但小就不是字么?能把小字写好,写出功底来,写出风格来,实在不易。因此方政获得全国书法大赛金奖,应该说当之无愧的。问题是,就像市场不欢迎芭蕾舞,不欢迎歌剧,不欢迎纯文学一样,市场不欢迎小字。那些写大字的,以及写稍大字的,哪怕写中字的,都靠笔吃饭,写写市招啦,写写挂在会议室里的唐宋诗啦,得了不少钱。写小字则没戏,只能写扇面。但人民不需要扇面,有了空调,人民更不需要扇面。但是,字儿写不大,不是你的错,你穷,也不是你无能,可你教出这样的学生,就不得不让人对你的能力产生怀疑了。你要是略有教学水平,也就不可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你看看她的字,能算是书法吗?如果这样的字也算是书法,那简直就是对我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侮辱。我当时的想法是,千万不要让这些字流传到海外去,甚至我国神圣领土台湾省,都不要流传过去,免得辱没了中华书法的美名。“有进步,”我听到方政这么说,就白了他一眼。这样的字,你身为老师,不感到心痛,还敢夸,你的艺术良心哪去了?你的良心何在?而吕太,则假装谦虚,说:“写得不好,还在学,张先生见笑。”我才没兴致见笑呢,我只是为方政而感到丢人。还在学,据我所知,方政至少已经来过十八次。上了十八次课,才练出这点水平?这样的人,还是趁早歇了吧,把毛笔扔给小保姆,用以掸刷家具旯旮里的灰比较好。而你胖乎乎的手,还是去打麻将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吕太其实对她的“习作”很得意,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通过一个多小时的参观,我根据她的所作所为,对她的性格,应该说有了大致的了解。在她谦虚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假的。果然,她伸出她保养得很滋润的手,一根手指,指着写字台上她的书法习作,嘴里还念了起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方政突然指出:这个“乌”字写错了,这是个“鸟”,多了一点。吕太用很夸张的表情表示认错,她说:“哇,真是哎,真是鸟哎!我怎么会写错了呢?那怎么办呢?要是少写了一点,我还可以加上去,但鸟比乌多了一点,多一点,怎么去掉呢?”她做出万分焦急的样子,好象要给人这样的印象:她急得马上就要落下泪来了。于是安慰她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老师方政的身上。方政说:“没关系,没关系的,你可以再写嘛!也不是要去参加比赛,你只是练字嘛!”吕太说:“可是,这幅字,我自己觉得写得特别好。”你瞧,终于开始自夸了!她说:“我本来想好,要把这幅字寄到美国去,寄给我在芝加哥大学当教授的叔叔的。”唉呀,我所担心的,终于要发生了!她居然要把字寄往美国,而且还是芝加哥大学! 如果我是她的老师,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她的“鸟啼”抓过来,揉作一团,然后扔进废纸篓去。作为老师,我有权这么做。我们都是做学生过来的,我们经常目睹我们的老师这么对待我们的作业或者检查书,这算不得粗暴,是一名教师所应有的风度,或者说特权。但方政才不会这么做呢,他只是建议他的女弟子重写一张。他说:“如果要寄到芝加哥去,你还可以写小一点。”你看,他自己是一个写小字的,就不知不觉地会要求别人也写得小。为什么寄往美国就应该写得小?芝加哥大学又不是小人国! 在书房里当然喝不到水,我感到越来越渴了,口渴难当。口渴不奇怪,我们站了这么久,滴水未进。而在平时,我似乎是一刻都离不开水的。与此同时,我还感到尿急。这也不奇怪。这是因为,在等吕太来“接”我们的那段时间里,我在方政的办公室,和他一起喝掉了一暖壶水。每人半暖壶,我肯定还比方政喝得多一点,占到五分之三暖壶。这些水喝下去,现在确实到了该排泄的时候了。我感到奇怪的是,一个人,为什么在口渴的同时,还会感到尿急呢?既然身体里的水分多得要急于排泄了,为什么还会需要补充水分呢?人的身体,真是不智,为什么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互通有无,自我调节呢? 口渴和尿急,我觉得总要解决其中的一件。我决定先解决后者,因为我觉得解决后者的可能要大些。在跟着吕太前往她家主卧室的时候,我眼睛瞟来瞟去,寻找着目标。我好不容易跨进吕太家的内卫,刚想关门,吕太却挤了进来。她向我热情介绍这间卫生间的设计,她说,你看,我们没有浴缸,我们不习惯用浴缸,我们都是淋浴,淋浴比较卫生嘛! 我想,你在家里,难道还担心不幸染上性病么? 本指望她介绍完毕,就出去了。但她不出去。她伸着一根指头,不厌其详,讲解着卫生间里的一切,从坐便器、台盆、水喉,一直到毛巾挂、肥皂缸、镜子,直到地毯。她介绍完,就把卫生间的灯关了。对了,她总是这样,每引导我们参观完一处,都是人还未出门,就先把灯关了。她这是随手关灯,节约用电,她一定知道能源的宝贵。记得上楼的时候,她到了楼上,就把楼道的灯关了。我走在最后,昏暗中一脚踩空,差点儿滚下楼去。现在灯一黑,她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一拖,就拖出了卫生间。 我还想返身进去,吕太却拖着我不放,说,那边,去那边看看! 关于这次参观活动,结束之后,我与方政相互抱怨不已。我怪方政,都是你,叫我来看什么装修,又累又渴,又憋尿,还惹出了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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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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