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向东

    我是以知青的名义买这本书的。一个时期以来，凡是与知青有关的小说我都买了，而且，大多都读了。与其说在读小说，不如说在重温我的青春。书是有品格的，书与人也是有缘份的，就是说，什么样的人读什么样的书；读什么样的书，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40岁以下的白领女性，读陈丹燕的《心动如水》《上海的风花雪月》大约是适合的,林黛玉读《西厢记》、潘金莲读《上海宝贝》应该会多有感悟。我还爱读史铁生的小说，他身体残疾，读了他的书，我心灵残缺。  
　　从艺术上说，都梁的水平还在王朔之下。他有一种硬汉情怀，这种情怀，抽象为他的意念，又根据这种意念编造故事。从根本上说，他的创作手法与“文革”中的编造没有本质的区别。“文革”作品投合“文革”时代，他投合现时代，都是媚时代的俗。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只是时代的变化。这一点，更多地体现在他的另一部名作《亮剑》上，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的基本事实，描述成完全是那么回事，在巨大的铁铸一般的历史存在面前，除了人物有点野性，有些匪气，又有多少真实性可言呢？《亮剑》写的是父辈往事，《血色浪漫》估计是他自己的经历，虽然在真实性上要比前者可信许多，但因为要媚悦流俗，很大程度上还是他的意念大于形象。  
　　如果说人物塑造是小说的第一要义的话，《血色浪漫》塑造成功的人物不多。它的次要人物倒是蛮有立体感的，也描述了人物性格的历史逻辑。我以为，宁伟就是这样一个刻画成功的人物，说他是这本书中最成功的人物也不为过。再有就是那个乡下兵吴满囤了。其他贯穿始终，乍看十分热闹的人物，钟跃民、袁军、张海洋等等，看不出个体之间有太大的区别，一律有痞相，满嘴臭话，表面的或非表面的颓废，与王朔笔下的人物大同小异。所谓“大院子弟”，估计也是工业化机器上克隆出来的批量产品。  
　  不过，毫无疑义，这一群有痞相和流氓气的“大院子弟”中，在精神气质上最强大的是钟跃民，我还是接受了钟跃民的含笑的抗争，以及他对一切的蔑视和蔑视一切的大无畏的气概。一切都是过程，可以当将军他不当，可以当富翁他不当……他蔑视一切的同时妄想征服一切，最终，他在无边无际的一切中流浪——在路上——是他生命的一切，是他生命的过程，也是他对生命的无休止的体验和终极关怀。  
　　钟跃民是一个能让人遐想的人物，他让我想了很多。  
　　远的，我想到了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虽然李白曾经误入歧途，但终其一生，他更多的时候是在路上。  
　　近的，我想起了流浪歌者三毛。“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却带着忧伤，流浪到了撒哈拉大沙漠，一双抑郁的袜子，像肉色的黄泉，将伤感的她送上了不归路。  
　　很大程度上，这是一本观念大于形象的书，但是，它给我直面艰难的勇气。当我犬儒化时，当我猥琐时，当我被生活重压喘不过气以致委顿时，我会想起监狱中的钟跃民，想起在那片茫茫无际的荒原上为保护藏羚羊而与偷猎者角逐的钟跃民，想起他放弃荣华富贵的义无反顾。“钟跃民啊，”他的情人高玥说，“你这个流浪汉呀！”是的，钟跃民是流浪汉，他这一生都在路上，在为他的梦而流浪。  
　　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着流浪途中钟跃民那不屈的高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