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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云山传奇

作者:鲁彦周

  

"'他……'
  "'他去赶马车去了。'她见我想问,便直言不讳地说。
  "'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重复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讲,但又改口说,'你不是来要天云山的资料吗?'
  "'是啊!'我说。其实我现在想了解她和罗群的秘密,比要知道她有没有资料的欲望更强。但是我不能硬逼,我们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啊!
  "'原来的资料我这里没有。'她说,又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不过,我这里倒有一些关于天云山区的稿子,你愿意看看吗?'
  "我一听,当然非常高兴,我问她是什么稿子,属于哪方面的?她抬起手,指指靠东面墙上一块用木板钉起来的地方。她说:'麻烦你,你把那块板子推开,里面有一个包,你把那包裹拿来。'我按照她的指示,把那块看来像是堵洞的板子推开,里面原来是个夹墙,夹墙中间有个用红布包起来的包裹。我不知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很重,我把这包裹捧着,送到她的手上。
  "她接过包裹,很珍重地把它放到被子上,用手抚摸了一会儿,这才解开绳子,把红布打开,里面露出几十本整整齐齐装订得很好的本子,她从这许多本子中,抽出四本交给了我,说:'请你看看,对你们是不是有点用处?'
  "我惊疑地接过这些本子,打开第一本封面一看,只见扉页上工整地写着:《论天云山区的改造与建设》,下面还有一行字:'献给未来的天云山区建设者们'。再看看目录,目录上的题目,几乎把天云山区所有问题都接触到了:历史沿革、地理概况、资源分布、规划设想等等,应有尽有。看来是一部著作的原稿。我急于想看到它的内容,顾不上去问她,便捧着它走到那小窗口的破桌子上,读了起来。
  "我是带着疑惑和好奇打开这部稿子的。但是当我接触到它的内容,很快就被一种震惊和喜悦的心情代替了。我一口气读完了前面的导言和几个章节,我已经十分明白,这是一部非常有价值的著作,它的价值,不仅在于它的占有的资料全面性,而且在于它的严格的科学性,这种科学性也不仅是表现在自然方面,更重要的是社会方面。它深刻地剖析了天云山区的历史,总结了它在解放后的曲折道路,通过天云山提出了非常尖锐的问题,我读着读着,感到一股热力直冲脑际,我回头看看冯晴岚,她的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正在仔细观察我的反应。
  "我们的眼光碰着了,我们都在一霎那间明白了彼此的评价!
  "'读完了?'她颤声地问。
  "'没有!我只读了几章,它已经把我征服了!'
  "'是吗?'她问,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的笑容在她脸上弥漫开来。我见她怀里还抱着一堆本子,我问她:'那些本子都是吗?'她点点头说:'这也是稿本,但这些是属于另一类的。'
  "'另一类?'我跑到她床前,又翻看了那些本子,原来这确实又是另外一部著作,它的总题目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下面又分册写着《读史笔记》、《科技与中国》、《农村调查》、《论"四人帮"产生的背景及其教训》、《天云山下随感录》等等。
  "老实说,我被惊呆了,不是我亲自碰上,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难道在今天,真有在这个破旧、贫穷的房里,用全部心血,排除一切干扰,把自己的血汗凝结成为著作的人么?而这个人又是谁呢?我不禁抓住她的手激动地问:'晴岚同志,这些都是你写的?'
  "冯晴岚摇了摇头,眼里又一次出现了那种动人的温柔的光芒。她又抬起头看着罗群的照片。
  "'是他写的?'我惊讶得跳起来。
  "'是的!'冯晴岚说,眼睛还没有离开那照片,大约是多少年的苦辣辛酸涌上她的心头,她的眼帘垂下了,两颗泪水珠儿浮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终于掉了下来,滴在那包稿子上面!
  "我被她的神情深深打动了,我也感到一阵心酸,我情不自禁地半搂着她,低声在她耳边喊了声:'大姐!能把你们的事跟我说说吗?'
  "冯晴岚拭掉眼泪,咬着嘴唇,没有吱声。
  "'跟我讲讲吗!'我仍旧搂着她央求,'也许我能尽我的一份力量。罗群究竟是怎样被打成反革命的,你们是怎样结合的?你们这些年的生活又是怎样度过来的?他这些著作是怎么写起来的?'
  "也许是我一下提的问题太多,使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她暂时还不想讲。她叹了口气,反过来抓住我的手,恳切地说:'我很感谢你,小周同志,粉碎"四人帮"两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来的半官方客人。关于我们的事,说来话太长了,而且我不想给你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假使你有兴趣,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把罗群同志的这些著作读一读。在这些作品里,有他的全部理想、境界、情操和对政治的见解。读过以后,你再作出自己的判断!那时,我再把我们的经过讲给你听,你看这样可好呢?'
  "'那太好了,'我说,'这也是对我的最大的信任!罗群同志晚上回来吗?他为什么又在赶马车?'
  "'回来。'冯晴岚说,'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个脾气,他说我近来身体太弱了,他要给我买些东西补补,瞒着我请求供销社让他去赶一阵子马车。我知道了,拦也拦不住。不过,下个月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去了。'
  "'你们生活很困难?'我问。
  "'不谈这个吧。'她说,掀开被子下了床,'我这里有一个小间,是我们的养女小凌云住的,你就在那里看吧,我去做饭。'
  "'我给你做好了,'我说,'你刚好一些,不能……'
  "'不要紧的,你放心,我一定要活着看到他的问题解决。
  "她把我领到那间小房里,给我拿了瓶水,让我在那看起来。
  "这样,我整个身心便投到罗群的著作中去了。我忘却了远远近近奔腾而来的松涛声,也听不见小河的哗哗流水的音响,我的思想跟着罗群的思想飞驰起来。
  "我读着他火一般的热烈语言,具体而又深刻的思想,独特而又容易理解的见解和豪放的纵横古今的议论,我简直不能想象,这是一个顶着反革命帽子,要用赶马车挣来的钱补助生活的人写出来的。我忽然感到,我自己平时自以为思想激进,能够大胆地发表议论,以尖刻嘲弄为能事,瞧不起别人,把别人都当作思想僵化的保守分子。其实,我自己是多么浅薄啊!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历史,我们的人民,我们的革命,我进行过什么研究?对当前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我又知道多少呢?而他则是博大、精深、尖锐而又实事求是。只有那些对问题进行过深刻的研究,对生活进行过细致的观察,对党和人民充满着热爱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这也正是我们所缺乏的。
  "这样的人,现在还在蒙着不白之冤,这简直是我们的耻辱!
  "我就是这样,一面读一面感慨。
  "傍晚时分,我听见门被推开了,一阵急促的很响的脚步走进冯晴岚同志的房里。我知道这是罗群回来了。
  "我从我这个小房间的半开着的门望过去,只见冯晴岚站在那里,充满热爱地望着罗群。罗群大步靠近了她,像怕碰破对方似的轻轻上去扶着她,连声问:'今天好吗?让我看看。'冯晴岚笑着推开了他说:'我很好,我告诉你,今天……'罗群不听,仍旧把手扶在她的膀子上,让她坐下来。那份温情劲儿,倒是少见的。他说:'我的小圣母,你这双眼睛啊,你坐好,别动!'冯晴岚说:'我要告诉你……'罗群突然把一个纸包亮了出来,把它递给了冯晴岚。冯晴岚疑疑惑惑地望着那纸包。他说:'你打开嘛!'冯晴岚微笑地拆开纸包,原来是一件素花布衣料。冯晴岚站起来,嗔怪地说:'你买这个干嘛!你自己还没有棉衣呢!'罗群不管,他把那衣料拿过来抖开,披在冯晴岚身上,一面说:'你看看,颜色还可以吗?'冯晴岚摸摸那衣料,摇着头,罗群以为她不要,带点难为情地央求说:'晴岚,你再推却,我可不高兴了,你我在一起生活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没有你,别说那些著作,就连我本人,恐怕也……我和小云吃的穿的用的看的一切都是你供给的,你把精力、经济,全部……'罗群说到这里,冯晴岚急了:'你今天怎么啦,干吗说这个?'罗群叹了口气:'二十年,我连一根线都不能买给你,现在我连件棉袄也还买不起,只能给你买件面子。你看你那棉衣,我再粗心也能看出来,那不是棉袄,那是披在身上的瓦片。你现在身子弱,哪能……'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我看出他是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感情,他用玩笑的口吻结束说:'这是个马车夫的礼物,也是我们结婚十九周年纪念。'
  "冯晴岚被他说的眼圈红了,她什么也没说,一下伏在他的怀里,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就在这当儿,他看见了我……"
  周瑜贞讲到这里,突然停止,因为我桌上的闹钟当当地响了起来。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深夜里的钟,像敲在我的心坎上。
  周瑜贞的叙述,使我心里像倒翻了五味瓶,我埋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问题?要知道冯晴岚是怎么和他结合的,我还要知道为什么他的问题没有人提起,也不见他的申诉?
  现在的天云镇,已划给了这个地区,而我又调到这个地区,他知道不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呢?
  但是周瑜贞不说了!
  我不觉抬头望望她,她也正在望着我。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讲了?"
  "还讲什么呢!她像男人那样耸耸肩,做了个手势说,"那天晚上,除了我们,还有许多老乡打着火把来了,我从老乡和他们相处的感情里看出来,正像他自己后来对我讲的,'有人把我开除了,但是我认为革命没有开除我,人民没有开除我,我自己更没有开除我自己。'对这样的同志,我还讲什么呢?我真不明白,你们的组织部,为什么对他的申诉就是置之不理!"
  我忍不住跳了起来,急促地反问:"他有申诉在我们组织部吗?"
  "有!"周瑜贞硬邦邦地说,"有三次!"
  "三次?"我更为惊讶地叫道。
  "一次是七七年元月,一次是七七年十月,还有一次是上个月,可你们只字不予回答。"
  "有这样的事?"我惊慌地说,"我怎么没看见?"
  "是你没看见,还是不愿意看呢?"周瑜贞说,脸色变得越来越严厉了,她的口气简直像在审问我,"我认为你们是有意压制。"
  "瑜贞,你误会了!我……"
  "我误会了?"她反问我。忽然跑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膀子连声问,"我们别再弯弯绕了,我问你,你在人家困难时刻,为什么要抛弃他?你们相爱时那么热烈,为什么一下子就断绝了来往?你轻率地就把自己心爱的人扔了,你扔的真是右派?右倾?反革命?我认为你是扔掉了一颗最宝贵的心!"
  周瑜贞这突然的连珠炮似的质问,像一根根棍子猛击在我的身上,我满脸通红,好像被人扒了衣服。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猛地推开了她。在我这个年龄,在我现在的身份,尽管是周瑜贞,我也难堪得受不了啊。
  可是周瑜贞还是不放松我,她紧紧拉住我,又把我按到椅子上,还是不容情地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啊?"
  我被她按住,我重新低下了头,我没有吱声,我也无法回答。
  我该怎么解释我自己的行为呢!
  我想起当时的情况。那时的历史环境,和我们那一代人的思想,远不是今天的周瑜贞所能了解的。那个时期,像我这样的人,都是最真诚地把政治当作第一生命,对党组织说的话,是绝对神圣不容怀疑的。那时我们常说,为了党为了政治需要,可以牺牲一切,也绝对不是假话。既然生命都可以牺牲,又何况个人的痛苦!
  当时我们毕竟是年轻啊!
  我们是既天真又幼稚。那时又哪里有自己的正确的是非观念呢!我们嘴里天天讲政治,其实我们又何尝懂得政治。我们天天讲党,我们又懂得什么是党?我们有的倒是政治上的虚荣心。有时候,这种虚荣,这种害怕犯错误、挨批评,害怕被孤立、被人瞧不起的感觉,非常强烈。这其实是小资产阶级的东西,而自己却认定是应当如此。正因为这样,有那么一些人,就以党的身份在你面前出现。他们说他代表组织,而我们也就把他当成组织,尊重他,服从他,甚至压制自己的痛苦而坚决照办。
  这在当时,我都认为是天然合理的。我们哪里敢想什么"要独立思考"?实际上,那个时候,我们既无办法也无能力去思考问题,因为我们对实际生活知识那么贫乏,学习又是那么差,不光自己不学,对别人看书,只要不是规定的符合正统的,我们还很反感呢!我自己就是只学习一点上级布置的东西,很少学习和研究其他,在部队是如此,在学校也是如此。在综合考察队的一段生活,因为罗群的批评,有所改进,但我很快又被调进党校了。
  那时的我,和现在的周瑜贞是不能比的。
  但是,要说我是轻率地就决定离开他,那也不是事实。我记得当吴遥代表特区党委到党校通知我,罗群已成了党的敌人--右派分子,而且在生活作风上也有严重问题,要我和他划清界限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晕倒了。我一直睡了三天,一直到第四天,吴遥和党校支部跟我谈话,要我表态时,我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跟罗群一刀两断,表示一定站在党的立场上,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也是在这一天,我给罗群写了封表明自己态度的信。从那以后,我就在心里埋葬了他!我在人前固然不提他,别人也从不在我面前讲他的事,我甚至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成了右派?他的右派行为究竟表现在哪些方面?
  我知道的关于他的消息,最后一次是在五九年。那时我早已调到另一个市,搞政治工作了。一次,吴遥忽然来告诉我罗群的问题又升级了,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问题严重得很,可能要逮捕。同时,他又告诉我,冯晴岚来了,是来劝我和罗群恢复关系的。在这种情况下,冯晴岚竟然来劝我和罗群恢复关系,我认为她简直是疯了,我认为还是不见的好。后来我听说她流着泪走了。我拒绝了冯晴岚,也就是最后一次拒绝了罗群。从那以后,关于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消息可以隔绝,决心可以下定,理智也可以战胜情感,甚至可私自庆幸,没把我自己拴在他身上。但是心灵毕竟是不能长久欺骗的!烙印是不能消失的,第一次的纯真的爱是忘却不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和吴遥结婚后的生活,罗群的影子不时又暗暗在我心灵深处浮起,一种失去最宝贵的东西的隐痛,也时而揪人心肝似地发作。这种情形,有时不是一句"他是右派"就能压制得住的,虽然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对他的处理的正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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