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物理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人物档案资料名人名言生平作品主要事迹佳句轶事世界明星中外传记成才故事
中文域名: 古今中外.com  英文域名:www.1-123.com  丰富实用的古今中外人物库
 

狠透铁(1957年纪事)

 作者:柳青 

  

"我们说的不算,"韩老六笑说,"你在水渠村调查这三件事情是实是虚?他在水渠村臭着哩,全仗共产党员四个字撑门面哩……"
  当他们在曹同志面前诽谤老监察的时候,我们这位老同志似乎变得年轻了二十岁。他把裤子卷到膝盖以上,赤裸着突起青筋的小腿,掮着铁锨在稻地塄坎的三菱草上赤脚片跑来跑去。他在和灌溉小组的其他成员共同实行一种叫做"勤灌浅灌"的操作制度,保证合理用水。对于忠实于党和人民事业的人,只要工作一落到肩膀上来,他就燃起了热情之火,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做到对得起党和人民。这样的人常常分不出神注意人家背后怎样议论他、诽谤他;因为他的全部精神都被他所面对的工作吸引住了,看起来倒像傻子一样。有人事后告诉他,他也许会大吃一惊;没有人告诉他,他永远也不知道旁人怎样议论过他……
  在王以信家里开队委会,曹同志说:
  "是不是要叫监察委员也参加?"
  "算哩算哩,"贫农韩老六总是代替上中农王以信说话,"这几天水紧,他在那里看水哩,离不开的。我的天,成百亩稻地,敢叫减产吗?"
  "按规程……"
  "哎哈!规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再说他是监察干部,可以参加队委会,也不是回回非参加不可嘛。"韩老六狂妄地说。
  王以信是只需要笑一笑,表示同意就行了。
  这个从商业局抽调出来交给中共县委会统一分配下乡临时参加农村工作的曹同志,脑子里只计算着工作期满回县的日子,他什么也不坚持,什么也不争执,队干部说怎么就怎么。他每天拿出爱人的信看一两遍,像温习功课一样。这个钟情的人在机关里,也还没有写过入党申请书,到水渠村,他才不管你党小组不党小组哩。他完全按王以信他们说的向大社的工作组汇报。他早有一个埋在心中的概念:不一定是党员都好,是上中农都不赞成合作化,到水渠村"证实"了这一点,算是他的收获。他还没见过老监察的面就断定那是一个口罗嗦、自私和别扭的老汉,狠透铁!王以信给他的印象极佳,正派、老练、有计划、有魄力,脸上永远是正人君子表情,眼睛永远在侦察别人的脸色,说话是经过精选的词句,如果非说话不可的话。曹同志赏识这个有涵养的农民,他每天注意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两个人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而水渠村大多数好群众,见工作人员住在队长家里,经常不到村西头来一回,也不把他当工作人员,好像他是王以信家里来的亲戚。
  就是这个穿着府绸短袖衬衫和红皮鞋、手腕上防水手表闪光、说话用手摸摸偏分头的样子高贵的人,害得老监察天天在稻地里等待着叫他参加队委会,天天失望……
  实在闷不住了啊!老监察一天在回家吃饭的时候,抽空到王以信院里去找工作人员。曹同志在葡萄架底下的矮凳上坐着,两膝上铺开一本很大的书(实际是杂志,对不识字的老监察,都是书),眼睛望着窗口敞开的东厢房里,王以信的上县中的妹子王以兰在那里裸着白嫩的胳膊洗脸哩。
  老监察笑嘻嘻地通名报姓以后,曹同志竟用看嫌疑犯的冰凉的眼光看他。那眼光使老汉骨头都发冷。
  "想和曹同志谈几句话……"老监察勉强地说。
  "好嘛,什么话?说吧。"
  "我这阵还忙着,"老监察实际嫌王以信院里说话不便,他说,"你得空请到我家里来,或者到稻地里咱谈。"
  "好嘛,以后……"
  但是,这位曹同志一直到二十天期满离开水渠村,也没有找老监察谈过一句话。
  
  老监察离开看水的工作了。是队长叫他离开的。
  "大叔哎,"王以信十分有礼地说,"这阵稻地里不用你操心了,你还回生产组里吧。"
  老监察心里说:"对着哩!工作人员走了嘛!你们以为混过这股风就没事了吗?不行啊!娃子们!除非我死了拉倒,死不了总要和你们见个高低。真金不怕火炼!雪地埋不住死人!"
  他有信心。他相信真理,相信党。他去找乡党委书记。他不去找社主任和支部书记了;他们对他的看法,他不服气。他们说:"老汉在民主改革和初级社的时候已经光荣地完成了他的历史任务,在全部高级合作化的大局面里头,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再也不能起领导作用,只能在一般劳动中起点模范作用了。"这是什么话?老监察明白这个意思,这是对他客气的说法,不客气地直说,他就是和王以信争职争权哩。被同志误解真令人心疼!把忠实于人民的事业说成争名夺利真令人寒心!让别人在老监察的处境里试一试吧!但是老监察并不记恨社主任和支部书记。他知道他们怎样忙,被各种事务和数字弄得眼花缭乱,常常看不透事情的底上。老监察自己当队长的时候,有过一个活活的人被肥料、农药、农具、贷款、生产投资、粮食、牲畜、田间管理等等的实物和数字弄得懵头转向的体验,所以他能体谅他们。好心眼的人和好心眼的人之间,有时也有矛盾啊,并不是只有坏心眼的人才和好心眼的人矛盾哩。他不同意的是他们只看见王以信能完成生产管理上的表面任务,而看不见他心里头包藏着什么。他非常惋惜他们被几个真正争职争权的奸人蒙蔽了,那班人做一个麻钱对群众有利的事,都要向上级汇报和在社员会上宣布;为了扩大他们的影响和巩固他们的地位,不惜把一个麻钱的事情渲染大一百倍的作用,并且说要不是老队长弄得基础很差,成绩还要大哩。
  老监察把他的霜白脑袋伸进乡党委书记屋子的门框,问:
  "高书记,想和你说几句话,你有空空没?"
  "进来,快进来!"高书记放下正写字的笔,满面笑容欢迎,"怎么搞的,苍老得这样快?"
  老监察在高书记面前孩子般娇气地笑笑,摸摸他的霜白头。
  "怎么?腰腿都伸不直啦吗?"高书记奇怪地又问。
  老监察说:"以前那风湿症,近时在稻地里看了个把月水,着重了。"
  "怎么叫有风湿症的人干稻地活儿呢?"
  "不怎的!"老汉平淡地说,"咱党员不干水湿活儿,人家说闲话哩!"
  "!像你们水渠村八九十户的大生产队,劳力完全可以调配得开嘛!对有病的老年人和有生理限制的妇女,完全应当照顾嘛。社会主义最讲究合理……"
  "我们那里暂时不是社会主义。"
  "啊!你说的什么?不是社会主义是什么主义?"
  "水渠主义。"
  高书记哈哈大笑,问他到底有什么意见,应当直截了当地说。
  老监察借装一锅烟的时光,思索了一阵,问:
  "高书记,张良镇卫生所的大夫看病拿的那个玻璃棍棍叫啥来哩?"
  "什么玻璃棍棍?"
  "往这里一挟!"老汉做出往胳膊窝一挟的姿势。
  "啊噢!体温表嘛。我说什么玻璃棍棍!那是看病人身上发烧不发烧,烧到多少度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知那东西不往肉中间挟,比方说,放在肉皮皮上,行不行哩?"
  "你真有意思!放在肉皮上就是空气的温度,不是身体的温度了。我看,你问这,话里有话!"
  "就是。我捉摸了好久,咱们有些同志做工作就是这样。"
  "说具体一点。"
  "比方我们水渠村吧,和大社只隔一条小河,刮风的时候,做饭冒起的柴烟就在空中混到一块了。鸡叫、狗咬、驴嚎、打锣,都能听见,就是大社干部不去,光靠听汇报哩。去了也在那里不待,会开完就走了,看表面哩。这,这,这……"
  "大胆地讲。我不会打击报复你。"
  "这不是眼时的病,这病,根深了。"老监察受了乡党委书记发亮的眼睛和兴奋的情绪的鼓励,更加大胆地说,"你们乡上的眼睛只看见大村,看不见俺小村。跷腿就到大村里,分配人也先尽大村里,轮到俺小村,说:'算哩,他们那里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日后揭出来是个大大的问题!"
  于是老监察坐得挨高书记更近一些,把来娃他妈发现的秘密,尽他所听到的有头有尾讲述了一遍,然后谈到王以信他们怎么分配他去看水,不叫他参加队委会。说到曹同志听信王以信他们根本没理睬他的时候,他气得眼睛发直,脸色也铁青了。一听高书记说那个所谓曹"同志",在县上大鸣大放的时候,攻击"统购统销搞糟了","合作化不好"和"不要共产党领导",这就是直接和他老汉作对哩,他牙咬得嘣嘣响,恨不得追到县城去咬他几口,才解恨哩。怪不得姓曹的和他没见过面就是仇人。
  "你好!你他妈的在俺水渠村办的好事!王以信婆娘见天倒脏土有一堆鸡蛋壳,说是你保养身体哩!你他妈的保养好身体做啥?反对俺共产党吗?龟子孙!"老监察在高书记屋子里朝着县城的方向臭骂姓曹的。
  这个天真的老共产党员惹得党委书记好喜欢啊。
  当高书记取出笔记本,要把王以信他们的不法行为的要点记下的时候,老汉恨不得马上变成乡党委书记手中的笔,把主要处一下子全写在笔记本上,因为他知道高书记是多么忙,脑子里的事情是多么杂……
  送老监察出大门的时候,高书记的一只手放在他拱着腰的肩膀上,说:
  "你最近该在家里睡觉了吧?"
  "唔,他们把我挤回家了。"
  "你前两年太过分了。人嘛,完全没个正常的家庭生活了。那么现在你老伴该满意你了吧?"
  "说良心话,俺老伴几时也没啥。我们一块几十年了,我知道她,她嘴坏心好,不像王以信那号人,嘴好心坏。"
  "你真能狠透铁,现在又抓王以信了。好,下回一定解决水渠村的问题。"
  
  农历十月里,地净场光。终南山穿上了雪衣,水渠村外的小河也结冰了。每年,当雁群嗷嗷地从陕北长城以外的内蒙草原回到水渠村外的麦田上的时候,农村的冬季工作也开始了。今年是全民整风,大鸣大放大辩论,来势汹涌,在各种人的心理上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应。
  乡上到水渠村来了两个人。老监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乡党委高书记会亲自参加水渠村的整风。真带劲!
  老监察的眼睛发亮了,皱纹脸有了光气。走路感到脚轻了,好像鞋底上安了弹簧。他注意到王学礼和韩老六的面部表情开始呈现不稳定,他们的脸色发暗,说话时舌根僵硬了。只有王以信装得镇静,面不改色,还对高书记说:早应当整整社员里头的歪风邪气了,要不,他王以信就和老监察一样,要退坡了。嘿,装得真像!他甚至于还对高书记说:他是多么同情老监察受村内一些落后群众的打击,弄得党小组很难在生产队里发挥作用,造成他当队长的工作不利等等。另一方面,他在担粪、挖渠的时候,对挨近他的社员嘱咐:"看见了没?阵势摆下了!说话留点神,防顾着自己的身子。好汉不吃现亏!"在刚刚低低说完这些话以后,他会突然提高嗓子,大声呐喊:"同志们加油干呐!咱六队要实行灌溉化啦!"
  啊!水渠村啊!水渠村啊!你是一个小小的幽静的村庄。在本县的油印地图上,你只占小米粒大小的位置啊!生人从村巷里走过,看见瓦房、草棚、晒太阳的老人、玩耍的孩子、洗衣服的女人,看见饲养室前高大的草垛、泥墙上挂着成行的犁杖、黑板报上兴修水利的号召……哪知道你竟会这样复杂?
  整风开头的鸣放阶段,有三晚上的社员大会沉闷。男人们嘴里喷出旱烟,呛得女人们咳嗽。头天晚上有五个人提出些鸡毛蒜皮的意见,譬如拉牲口套磨子,饲养员没给,分配活路时,生产组长态度成问题。有一个老婆婆听说可以给公家人提意见,就提出夏天到水渠村工作过的曹"同志"买鸡蛋,没按张良镇的市价给钱。第二天晚上,发言的人集中在老监察身上,还是种洋芋的事,"三包"合同的事和大红马的事。难道就立了案了吗?一有工作人员到村里就说这些事情吗?还没到整改阶段,有人就分析:狠透铁对合作化积极只是为了自己,坦白地说,为了当队长,而不是为了社员……老汉红了脸,出气有点不匀称了;高书记给他递眼色,摆头,要他沉住点气。第三天晚上,只有几个老婆婆"鸣放",好像有人暗地里组织来一样,她们一致诉粮食的苦,诉烧柴的苦,唉声叹气,愁光景难过。主席王以信直惋惜她们的发言:"唉,你们……唉,你们才是……唉,你们尽说些什么……唉,公家……政策……你们不懂政策!"散会的时候,他对高书记说,看起来似乎"鸣放"完了。
  高书记和老监察站在打粮食的土场上,月亮把他们一高一低的影子扯长投在地上。散了会的人都纷纷回家去了,光他俩在这里低声说话。老监察问:
  "你看见了没?高书记。全是王以信他们在背地里捏撮。"
  "我看见了。"高书记说,"这个家伙是毒!不出声的狗才咬人哩。"
  "你看他多'精'吧?尽弄些老婆婆来诉咱政府的苦,他自己还装不赞成她们哩。你批判那些老婆婆们去吧,'鸣放'完了,到辩论的时光,叫也叫不到会场上来了。"
  "是的,"高书记同意。"三晚上发言的,不过十来个人。每天晚上,总是那几个人说话。大多数群众一个劲儿抽烟,拿眼睛观风……"
  狠透铁说:"一部分好群众要看咱的决心大小,才肯往出抬大问题儿哩!咱的决心不像要解疙瘩的神气,人家何必空惹人呢?还有一部分社员们,吃了他水渠主义的迷药。好高书记哩,你不知道。大社调整土地的时光,他和人家愣吵愣吵。俺水渠村小,有两户富农,合作化以后,按劳力均拉,地多一点,要往地少的外村生产队调几十亩。他吵得脸红脖子粗,说俺村地近,得做、种过来哩。我坚决答应调出去了,他回来就对村里人说:'狠透铁是卖国的奸贼!'……"
  "简直岂有此理!"高书记恨得咬牙说。
  老监察冤情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更加冤情地诉述:
  "去年秋里,有一天,我不在村里,大社管理委员会到俺水渠村来查库,准备秋收分配的决算。他们,王以信领头,瞒下一个库,有三十石稻谷,意思想给社员们暗地里私分。他们说:'咱先瞒下,他狠透铁回来,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不赞成也没办法了。'我回来听咱那个党员吴有银和团员灵娃一说,不行!我把王以信从家里叫到队委会办公室,说:'咱水渠村只能实行社会主义,不能实行旁的主义!你这是害咱全水渠村的群众,我不容情!'他当下没二句话说。我到大社补报了那三十石稻谷。从那以后,唉!连当初十一户初级社的老人手,也嫌我太过份了。好高书记,我能迁就他们吗?农民嘛,合作化才二年,就能把私心去净哩?咱领导人只能往正路上领他们,不能帮助他们发展私心嘛,可是王以信他们,千方百计,帮助社员发展私心!你说他们是拥护合作化,还是破坏合作化?你说!"

首页 2 3 4 5 6 尾页


 

 

 

相关人物

梁小斌  梁羽生  李敖  李乔  李劼人  李乐薇  莫怀戚  莫非  莫言

相关文章

柳青生平介绍

古今中外人物大全,世界人物介绍,著名人物资料,企业家、名星、伟人、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个人资料个人简历作品

| 联系站长 | 按拼音检索人物 | 现代人物分类索引 | 古今中外作品 | 教育教学资料 | 职业培训资料  |

备案序号 蜀ICP备05009253号  ? CopyRight 1998-2028, 1-123.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