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美丽的红指甲
作者:景宜[白族]
泪水湿了她的眼眶。随着岁月的逝去她那长长的睫毛下深邃粗野的目光变得暗淡了,嘴角也添了一道淡淡的悲哀的条纹,而那丰腴的白脖子和微微上翘的下巴颏还保留着当年的风韵。她,一身湖青色裤褂,提着小竹篮久久地站在高大的佛台前。她身后木楼浮雕飞檐和栅栏含着对岸苍翠的山峰,山上的小路、行人。
这是公元八世纪时留下的一座石窟,窟中有古老的白王造像和一些石雕的菩萨。由于它所居的剑川县离滇西博南古道不远,千百年来常有东南亚的商旅来此进香,也有西去缅甸的藏人来朝佛。至今石钟寺的崖岩上还用藏文刻着,“将世间受苦无边的苦难众生从痛苦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是佛。当把您的尊言刻在岩壁上时,恳求佛的保佑,把我等福薄的罪恶众生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吧,吉祥。”每年仲秋前后是祖传的石宝山歌会,附近村寨的乡亲,和苍山山麓一带的白族人都结队上山来游玩。尽情地唱上三天三夜的调子,朝拜一次神圣的白王,祈求风调雨顺年景吉祥。洱海沿岸的渔民也背着白米、乳扇、铺盖来赶歌会。白姐虽是跟着大伙儿上山,但执拗一人独行。这些年来她变得冷漠和安静了,生活的艰辛,命运的坎坷使她对过去所有美好的东西发生猜疑,对人生怀着淡淡的哀怨……
海生自从那次闹事之后,拗不过白姐,终于在月恩的帮助下很快办了离婚手续。隔了两三年月恩也和丈夫离了婚,进城和海生过日子去了。人们并没有议论什么,月恩在大家心中还是那个笑盈盈的妇女主任,又热心又漂亮。阿黑和玉子结婚二年就添了一对双胞胎。阿黑妈高兴得天天抱着两个小孙子去大青树下吃沙金娘的油粉,逢人就笑呵呵地说:“月恩是个正直人啊,我能有这一对眼睛一样的宝贝,还得多谢月恩呢!”对白姐人们渐渐地淡而忘之。双月岛又被新的趣闻所吸引。白姐搬回阿爹家默默无闻地生活着,每天照样下海撒网,出诊巡医。她的笑声消失了,她觉得她的心已经苍老多了,需要一些宁静,她痴呆地听老太婆们讲:“在佛的世界里,邪恶的人总要得到报应,善良的人才能成佛,只有佛是洁净的……”她一会儿迷惘,一会儿好笑,她从来不信佛,也不知道菩萨为何物,而近几年来她对佛有一些恍恍惚惚的意识。今天一早上石宝山她就被这个高大美丽捧着一颗赤心的白菩萨牵住了脚步,心里涌起一些复杂的感情。当她抬起头看见美丽的白菩萨那纯洁慈爱的眼光垂落在她身上时,就仿佛是一支温暖的手臂抚摸着她痛苦的心,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有人碰了她的腿一下,她睁开眼睛,一群老太婆抬着红红绿绿的素盘从她身边匆匆而过,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纯属于她们自己的表情,这种表情她不需要,也同她无关,人们进进出出,然而对她来说周围却是一片陌生,她身处人群之中却感到孤独。
“菩萨!保佑我那去上大学的阿青孙子吉祥平安,早点学得本事,把铁路修到家门口来,保佑吧!慈悲的菩萨,我许给你三百首调子,先数给你三百豆子得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老倌活到六十八岁也没有见过今年的好年景,保佑共产党的政策安安稳稳,我儿子明年要买手扶拖拉机了,阿弥陀佛。”
人们低声 的呢喃,诉说他们各自的心愿。白姐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出石窟。她在这里寻觅到了什么?宽慰,信念,重燃的爱?……都没有。她向山下走去。
盘山绕岭的石阶小路十分洁净,被雨水洗过的山峦格外苍翠,一蓬蓬火红的枫叶在路边摇曳。白姐孤单地走在山路上,粉红的软缎鱼鞋上沾着点点潮湿的泥土。
山坡上歌声此起彼落,一个个来赶歌会的人在石崖下,云雾中,红枫丛里遥相呼应,四下里传遍了大三弦的声音,一颗颗遥远而陌生的心在彼此呼唤着,倾诉着。这种襟怀坦白,向往自由、幸福的民族传统,和那一只只被手指抚得发黑的老三弦一起传到了那些背花挎包的青年手里。在那一支支从母亲嘴里传到女儿口中的小调里记载着一个民族纯洁的心灵史。
鸟也不知鱼在水,
鱼也不知鸟在山,
……………
一个男人的歌声从对岸的山间传过来,这边树丛里立即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答应。
一层乳白色的淡雾飘过来了,碧绿如黛的山峰顿时像倒退出几十里远。白姐的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雾水珠,迷蒙地望着那云雾中的座座山崖 。啊!一忽儿近,一忽儿远,总是让人看不透。看不透他的那颗心,海生啊:跟你做了几年夫妻如今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跟阿黑好,你气得半死不活,但从前你为什么对我那样刻薄?你又恨我又要我搬回去和你生活是什么意思?也许你真是个好人,但是我却看不透你,看不透……还有你啊,月恩,小水蛇,我最喜欢的美人。你对我热情友爱是因为我会绣花绣鞋,会穿衣配色,你是来偷我的聪明打扮你自己。你不会喜欢我的,因为我比你漂亮!你只会爱那个比你丑的玉子,而且是真心地帮助她。你既然早就想做海生的媳妇,为什么不大胆地跟我说?你暗暗地害我,可怜我自己啊,拿一片真心实意对你,那难得的真心实意,人生中能有多少?
雾,蒙蒙的雨霖像是从她心里飘过一样,一座座雾中的山崖就像是一些碉堡。也许我们每个人就是一座碉堡,隔着云雾和鸿沟,仿佛是那么亲切,但又难找到相通的路。听啊,那隔岸的山歌多么动人,但唱歌的男女不也隔着雾霭重重?……雾越来越浓了,飘来一阵细雨打湿白姐的面颊,她连忙跑了起来。前面一块大石崖下挤着一群躲雨的人,她跑到石崖下挤在边上。雨水顺着崖石淌下来,浇在一蓬蓬火红的枫叶上。突然山路那边跑来一群洱源大树弯坡的花姑娘,一个个淋着雨还忙着悄声传递歌词。她们身后追来一群披羊皮褂的剑川小伙子。花姑娘们尖叫着躲在白姐身后,她们喘出的热气喷在白姐脖子上。她望着高耸在石钟寺后的山峰雨景,那些点缀秋色的红叶,树木被雨水洗得格外清晰,泥土潮湿得清新,沁透了她忧郁的肺腑,她好像才苏醒过来。生活啊!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白姐啊,你的年轻、漂亮,你的雨水季节和清新空气全都过去了。她对自己说。
雨停了,路边上有人架起野炊的篝火,炊烟和雨雾一起融化在灰蒙蒙的天空。白姐匆匆走过,去追赶双月岛的乡亲,山顶树丛中传来海东人说话的声气,她们一定走不远,白姐走着,远远地见树丛里老是有个人,回过身来,她看清楚了,那是阿黑的背影。今天他和玉子也背着两个娃娃上山来了。白姐早就看见阿黑在树丛里忽闪,他好像一直想跟她说点什么。
“哼!”白姐冷笑一声,使劲拽了一把路边的红叶,“有什么可说的?你快刀斩乱麻,让我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你推下凤拉菁。胆小鬼,我连看都不愿看你一眼!”
山上的松林越来越密了,绿丛中阿黑那白领褂的背影非常显眼,他的身影是那么粗壮、结实。当初她想咬他的肩头时,那种内心汹涌的感情多么强烈。“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也自私……”白姐的心颤栗了。她一把揉碎了那片带虫斑的红叶,像揉了一个灵魂,一个带污点的灵魂一样,揉碎它!揉碎它。
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分说。她用一颗受伤的心注视人间的善恶。她加倍地珍惜人们给她的每一个善良的微笑。然而,孤独折磨着她——她不仅需要别人爱她,同时她更需要去爱别人!有时在产妇家里,她帮着洗完婴儿,用毛巾把那热乎乎的小生命抱在怀里时,心里涌起一种强大的爱,她多想解开衣扣让孩子衔着自己的奶头尽情吮吸,她激动得浑身发热。羞怯,甜蜜,哀怨,她尝够了一个女人的滋味。她偷偷地爱着阿黑的两个孩子,有一次在阿黑家菜园的篱笆外,两个小家伙正扯着一条瓜藤玩。她悄悄地蹲下来抱起两个孩子,使劲地亲他们的脸和眼睛:
“我的宝贝,我亲亲的阿黑!”她紧贴着孩子,脸上挂满了眼泪。
“不对!不叫阿黑,我叫亥奥,阿弟叫亥阿!”孩子玩着她鬓边的流苏纠正她的话。
“亥奥……亥阿……”泪水在她的脸上流着。
“姑,你是谁的阿妈呀?”
她的心痛苦地抽搐着,紧紧抱着两个孩子。
玉子在菜园那边盯着这一切:“回来!亥奥,亥阿!”她厉声喊道。
…………
“唉!玉子,我知道我得罪了你,可是我不恨你,真是一点也不恨。也许你是永远不会理我的,可是你要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就好了!”白姐想着,不觉来到山丫口,一阵从松林上吹过的清风又带来了对面山上的歌声:
鸟也不知鱼在水,
鱼也不知鸟在山,
妹你不知哥想你,
哪知想断肠。
深情幽婉的歌声在山坡上萦绕。人们啊!都在寻求相互的理解,感情的相通。听那歌声像麋鹿呼唤伴侣,像鸿雁唱着秋歌。
八
白姐从晒场跑出来,心全乱了。她急冲冲地往家走,大鹤还在家等她搭中午的船过海呢!她一路小跑,像是要赶快摆脱身后那些女人们的叫喊。她手中那一包七色彩线无意中被揉乱了,绿、黄、赤、橙、青、紫、蓝,闪着一丝丝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泽,像是那些妇女们的声音,那些眼光,那些说不清人的情世故!五颜七色的人,五颜七色的感情……千头万绪缠着她的心,缠着她的全身,不让她走得那样快,不让她登上拖轮,不让她离开双月岛去做梅里雪山下藏人的媳妇……
她走在那条碎白石小路上,渔村里有许多条这种碎白石和螺蛳壳铺成的小路。她抬头看见村中那棵四季常绿的大青树,从那树下又仿佛传来火把节早晨的欢笑,卖葭庆的老太婆的叫声,染红指甲的玉子。啊!她好像嗅到了一股早市上青菜和鲜鱼的气息,这是泥土和海水的气息,是故乡的气息,母亲的气息……她闭上了眼睛,一片片淡黄色的海花、菱叶飘了过来,礁石和绿树环绕的海湾,清澄而又恬静。一个个女人赤裸着身子,披着乌黑淋湿的长发,躺在礁石旁,浮在水面上,没有一丝缠身的束裹,没有胆怯和羞涩,像一条条白色的人鱼在碧绿透明的水中。啊,那一片如梦的海水,那些如梦的人鱼。白姐像沉睡之后突然悟到了这个真谛:生活不是那片如梦的海水,人不是鱼,不应该有鱼的幽怨,鱼的叹息。她突然感到自己过去那些幼稚的哀怨,显得那么悠远,那么微弱,早被生活的潮水冲到了哪个不可知的角落。而她曾经为之唉叹的神圣的女人,也不过是一些被世俗风雨抽打的泥土和石头……难道要离开的就是这些,要挣脱的就是这些吗?
“不!”她突然停下脚,像害怕什么似地问自己: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海生那样对待我,阿黑更是个狠心的东西,沙金娘骂够了我,月恩、玉子……留下来就守着这些无穷无尽的烦恼吗?走吧!走得远远的,不图清福,也图个清静,清静……”
她走过水坝边,有几个渔婆正在洗网,不知说什么高兴的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像针尖一样刺进她心里,这与她毫不相干的笑声突然强烈地刺激了她。
人们会说我在双月岛待不下去了,被邪说压怕了,逃走了?这想法立刻像一只魔爪狠狠抓住了她。不!难道这一生就永远挣脱不了对这些东西的畏惧吗?要是现在老海东阿大在就好了,我要问问他:“阿大,人是不是为舆论活着?”他一定会笑着说:“啊!小白花,你没听古歌里怎么唱的吗——‘人是白鹤,闲话是云雾,怕云雾就永远不要起飞’是白鹤就要敢穿云破雾。瞧呀,你的祖先唱出这赞美白鹤的歌,你为什么不去和白鹤比比翅膀。飞吧!飞到哪里都有蓝天!”走吧!走!
她朝家跑去,刚跑到大青树下,玉子突然从树背后出来。她从晒场来这里等白姐半天了。
白姐想走过去,玉子叫道:
“阿姐……”
白姐突然明白了什么,上前紧紧握住玉子的手,泪如雨下。玉子擦擦眼泪说:
“就是一个娘养的姐妹也要闹几架……女人命苦啊!现在阿黑也对我不好,他还想着你呢,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有娃娃……”
“玉子,莫说了,莫说……”她抱住玉子。
玉子从手上脱下一只银丝镯塞给她:
“拿着,莫对别人说,人家会笑我们的……就当我是你亲妹子,想家就回来……”
玉子扭身跑了。
“想家就回来……想家就回来……”她的声音在白姐耳边响着。
故乡啊,深情的土地!姐妹们啊,善良的亲人!伸出了千万只温暖的手紧紧拽住这个要出嫁远去的女人,拽住一颗在人生路口彷徨的心……
九
雾,浓浓淡淡,如烟如纱。苍山洱海全融化在一片淡淡的白雾中,海上有轻悠悠的帆影,远处有苍山隐隐约约的峰峦。
镜子里照出一个鲜红的身姿——白姐对镜梳妆。乌黑的长发,雪白的头帕,大红金线绒掐腰坎肩衬托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
梳长发啊,梳长发,梳好那瀑布般的长发,梳去那因愁苦而散落的杂丝,忘掉痛苦,忘掉不幸,梳好一个女人引为生命象征的秀发。
系紧头帕,再插上一朵小绒花,不论命运把你抛向哪里——女人,你永远都要相信自己生命中有枯不绝的种子,开不败的鲜花,永远想着你曾是一个美丽的新娘。打扮自己,相信自己,女人!只有你能使自己变得高尚,变得美丽无比,只有你能爱你自己,塑造你自己。
啊!梳长发……
白姐走下楼来,正在堂屋里抽烟的阿爹和老海东阿大惊讶地瞧着她这一身红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白姐走上前去微微一屈膝:
“两位阿爹,我走了。”
“哈,好哇!多漂亮的一朵花!”老海东红着眼眶笑道,“好哇!今天走去个俏生生的美人儿,几年后回来个儿女满堂的好母亲!走到天涯海角,也记住自己的名字:白族姑娘!”
阿爹擦去落在胡子上的泪花。
渔村小镇,用石头铺成的街道弯弯曲曲,拉海肥的小推车在路面上洒下湿淋淋的水和几根草叶。买菜的女人们停住脚交头接耳,一个个看热闹的人也打开了门窗。
白姐走过来了,细心的女人们发现她穿上了那件火把节穿过的鲜红领褂,雪白的流苏在耳边晃动着,走路的步伐露出几分安然与矜持,身后飘动着那一对绣着十串彩蝶的围裙飘带。
“噢!”路旁的女人们惊呆了,她们好像第一次发现双月岛上有这么一个漂亮女人。她们走近了她。
“白姐,你这就走……”
白姐点点头。
那个瘦弱的小媳妇双镯,走上前来端详了白姐一会儿,用手轻轻替她把额角一缕滑下来的散发别进头帕里。
“唉,这走得也太远了!”
白姐垂下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下巴颏。嘴角闪过一个轻蔑的笑。
她走过去了,从女人群中走了过去,从一双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前走过去。
远处轻烟淡雾中的苍山洱海,一条在雾中伸延的曲曲弯弯的石头小道上走去那鲜红的女人,她高挑的背影显得那么自信,仿佛她只凝视着前方一个神圣的去处。
人生啊!就是这样值得凝视,这样值得向往,值得那个鲜红的女人向你走去。
喂!前面那个目不斜视的女人,那个想生翅膀的小姑娘,你慢点走,你瞧,你身后有多少如梦初醒的眼睛在望你。你瞧,生你养你的双月岛,扯起薄雾轻纱遮住胸膛,不愿露出你童年时代追逐水鸟的海湾,不愿露出那洗浴过你皮肤,浸泡过你身躯的湛蓝的海水,不愿露出聆听过你的幸福而又伴随你撕碎命运的小礁石,把这一切都轻轻遮掩了起来。
几个推小车拉海肥的男子汉,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白姐走过,嘻嘻哈哈地停下车子嚷:
“好了!这下双月岛又少了一个美人,少几分热闹罗!”
“看什么!走吧!真无聊!”
沙金娘扶着大门框站着,阴森的眼眶像是刚哭过。她望着从门前走过的白姐。
白姐向她点点头。再见了沙金娘,我还得谢谢你。是你的嘲骂使我变得这么坚强,是你打开了我狭小的胸怀,让我像白鹤一样敢去扑向蓝天。你把我变得超凡脱俗,挺过了多少女人挺不过的难关,做出了多少女人不敢做的事。瞧!这不是又要去过一种让你们一辈子也不敢想的日子吗?——去勇敢地爱一个新朋友!去做一个母亲。
白姐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走过一座座灰色的房子和沿岛用红黄两色泥土砌起的墙。穿过大青树的浓荫,突然她站住了。
阿黑家的大门紧关着,门前站着那两个小男孩,像是有谁安排好了似的:亥奥和亥阿手牵手看着走来的白姐。
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心肝……一根沉寂已久的琴弦突然在内心深处颤动起来……
白姐快步跑下海岸,拖轮已经起动了,发出突突的声响。船上堆满货物和一些拥挤的人群,大鹤挤上前去买船票。
白姐站在船尾上回望双月岛——美丽的双月岛,撩起你如烟如纱的雾幔,让我再看看大青树、村庄、小路。
洱海,你可是在雾纱中睡去了,那海中的小水阁寺像是漂在云雾上。
苍山,如水如镜的薄雾中你变得那么轻飘,像十九根起伏的线,只要一阵清风就能把你吹散,吹起一根根线随风飘去。
红色,一个鲜红的身影站在拖轮上,在这白蒙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鲜艳。拖轮冒着乳白色的烟起动了,长长的汽笛声消失在苍穹里,那一点鲜红越来越远,隐入那白色的雾蒙中。
沙金娘靠在大门框上。
双镯和一群女人还站在路边眺望。
望什么呢?我又不是今天才出现的星星,我在你们身边度过多少黎明和黄昏,我在你们身边唱过多少温暖的歌。那时你们对我多么苛刻多么轻蔑,而如今又何必眺望呢?
我走了……
一九八三年五月贵阳花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