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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美丽的红指甲

作者:景宜[白族]

  

老人挽起袖子擦擦胡须上的唾沫星:“是真真的事呢,听说每年赛船前一天双月岛的本主都要变成一条小红蛇,来他们彩船里走一遭,所以他们年年赛船必定是第一,你咯相信?”
  “我晓不得!”白姐转过脸去。
  这时海上一片喧腾,双月岛的大船眼看就要闯过胜利线了,疯狂的水手们把桨都快扳断了。老海东扔了唢呐,一脚把个兽皮鼓踢翻,抢过鼓手的棒槌拼命地擂着船舷板,阿爹的花草帽也飞进海里去了……啊!胜利的双月岛。泊在海边的条条小船上,媳妇娃娃们载着果酒、雪梨、炒豆,向她们胜利的水手划去。大鹤带着两个孩子捧着一盘果酒朝老海东和阿爹划去。远远的插着红旗的指挥船上,海生和月恩还在谈笑着。
  白姐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也不知该去迎接谁,她慢慢地走向高坡,只见在一群衣饰簇新的老太婆中,站着玉子,她正陪阿黑妈看热闹呢!
  “呆鸡一样的玉子,也配得上阿黑!”
  白姐微微翘起下巴颏,垂下睫毛笑了笑。

     
  白姐觉得自从海生回来后她心里多了一种莫名的烦恼。平时他不在家,白姐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似的,每天下海撒网,出诊巡医,日子过得快快活活,走路都哼着小调。她热心地对待每一个乡亲,人们也十分喜欢她,她对世上的人情是满意的。渔村里的女人要是丈夫撑船去下关几天不回来,都要叫叫嚷嚷,可是她却很少想到海生,有时想起也都是他上医学院之前,一起在洱海上逮水鸟时的情景……可现在他变了,一年比一年不像洱海人。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态,让人想起都害怕。难道他真的是要我守着他这个妈,好让他自己在外逍遥自在?不然为什么回来几天还不能趁我心愿,整天跟那个小水蛇纠缠?不,不!不要这样去想,他毕竟每年还是要回来一趟,说明还没有忘记你这个人……可是,那你又为什么烦恼?为什么又要怨恨呢……
  “呵,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她喃喃着闭上眼睛站住了。
  “啊哈,再走就要下海啦!”身后传来一群女人的笑声。
  白姐回过头来,见是几只采菱的小船顺海边撑过来,船上堆着些菱角藤和海菜花。
  “你们干什么去?”白姐笑着,收了花伞。
  “咋个,就兴男人们闹腾啊?不准女人上花船,女人就得乖乖地做抱窝鸡呀?没那么便宜!走,睡鱼石洗澡去!”叶姑在船头喊。
  “不!我不想去……”白姐说。
  “嗨!野鹅,你今天咋个斯文起来了?又不是没有见过我们的白奶子……”
  “去不去?不去就打了!”叶姑挥起长篙,几个女人跳上岸将白姐拖进小船。
  船儿轻悠悠地顺着海湾行走,碧玉般明净的水面上飘来点点凋谢的海花,双锣随手捞起一串菱角,伸着脖子望望坐在船头的白姐说:
  “噫?这小野鹅今天好像不高兴。”
  “该不是在等海生,被我们拖来了吧!”
  “呸!”白姐狠狠地朝海里唾了一口。
  “哎哟!要不然就是斗架了吧?我看那小公鸡也不是好货,放着这么漂亮的妹子不亲,还一天寻什么吵闹!”叶姑撑着篙说。
  “哼,提他干什么!”白姐转过身来把鞋子踢在舱里,双脚伸进水中。
  “唉!我说你们这些小媳妇啊,就是吃着甘蔗想蜂蜜。白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嫁着一个会找钱的医生,吃的穿的哪样不出众!哪像我年轻时候嫁给沙金他爹,莫说能干会找钱,就是去验壮丁也验不起!”
  “哈哈哈!”女人们笑了起来。
  “真的嘛!哪个哄人!”沙金娘忍住笑,一边捡着藤上的菱角一边说,“就是嘛,嫁给他不到十天他就出门去做泥水匠,带回来的钱还不够买米吃,他又学会抽大烟,要命啦!娃娃是一个个生下来,要不是遇到共产党闹解放,我怕是被他苦死掉了。
  “那是过去嘛!现在沙金爹还不是照样养活你?”
  “养活个屁!你们睁眼见的,讨沙金媳妇,打发阿春出嫁,哪样不是我操心。我又出海,又做油粉卖,苦得像匹骡子,遇着他不高兴还回来抬门杠呢!”
  “那是你愿意挨嘛!要是我就拿皮鞭抽他一顿,然后离婚!”叶姑说。
  “啊呗呗!白族女人从来不懂离婚这回事,值价就值价在这点了!喏,瞧瞧吧,染出来这双手指甲也比人出色得多!”
  “那好吧,你就跟沙金爹的大门杠好下去吧!”
  “当然好!我们是明媒正娶,哪个像你用大船抢来的!”
  “大船抢来的怎么样?大船抢来的不挨门杠!”叶姑回过头来说。
  “谁让我们是女人,女人就要受女人的苦,就要有女人的怨气!”双镯说。
  一朵白云从海湾的上空飘过,它的影子在清澄的海底缓缓而行,海底倒映出一个晶蓝的苍穹,而小船和白姐的半截身子就好像在蓝天上行走。
  “谁让我们是女人……谁让我们是女人……”白姐在想着双镯的话。
  小船转进海湾,这是一个被青色礁石和绿荫榕树环绕的地方,海水清澄而恬静,水面上飘落两片叶子立即有海鸟衔去。四周杳无人迹,船帆也不路过这里。姑娘媳妇打闹着,脱去衣裳跳入水中。
  白姐赤裸着身子,打散乌黑的长发,温暖的阳光晒得她浑身肌肤发痒,她仰起脸,闭上眼睛,用脚轻轻一蹬船边,身子歪进了温暖的水波里。她游了一圈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又深深地潜入水中,她在水中睁开眼睛,看见透明的水里一条条蠕动着的女人的身躯,白得像雪。平时她总觉得渔村女人粗黑,而此刻透过碧蓝的水看她们,一个个就像是鸡足山上的玉佛,那赤裸的身子就像一个个被叶子遮盖着的白色的鱼……
  “啊!”白姐从水里跳了起来,“啊!不得了啦,我看见妖精了!”她大惊小怪地喊着。
  女人们像白姐一样潜入水中,然后就在水中厮打起来。这些洱海的女儿在繁重的劳动之余,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层层禁锢,抛开了人间的种种忧怨,尽情地在洱海母亲的怀里嬉闹着,在自然世界中复苏自己的原始美。白姐蹲在玻璃般透明的水中,听着耳边叮咚的划水声,像听着最原始的音乐,听着来自海底的古老的歌。当她渐渐沉入水中的时候,心里又有了一支歌,这支歌的节奏就是她憋住那口气所感到心脏怦怦的跳动声;这支歌的旋律就是那清澄的海水,水中飘动的水草和那些在她腿上撞得痒痒的小鱼儿。可是这支歌里还有一支隐秘的旋律,几乎令她自己也察觉不出的,甜蜜而又执著地隐藏在那对旋律里面——这就是她的“女人之歌”。白姐披着湿淋淋的长发躺在礁石上,半截身子藏在水中,在心里默唱着这支歌。
  记得在公社卫生所第一次看计划生育挂图时,她突然为自己是个女人感到羞愧。她眼见得洱海边上的亲姐妹们因为贫穷和落后,忍受着一次次分娩的痛苦和种种妇科病的折磨。她们偷偷地吃楸树花,吃房顶上的黄瓦浆花,天真地认为这些花的药性是:只开花不结果。还有人把江西瓷碗碾成粉末吞服,说是能绝育。漫漫的岁月啊!没有人窥测到她们身心深处的疾苦,连她们自己也都不知道自己的秘密……白姐亲眼看见计划生育给妇女带来的那些内心的喜悦。她觉得生活在社会主义时代的白族妇女是多么幸福。她希望海生能帮助她,能给她一些技术的指导和鼓励。她做出了成绩是喜欢别人夸奖的,但是海生从来不夸奖她,更没有帮助过她。他不愿意听更多的人赞扬她。是的,她需要海生,但是海生全然不知她的心,一点也不知道。有一次白姐去看电影《五朵金花》,当看到金花在窗前绣着荷包,焦急地等待着阿鹏到来时,那渴望的目光,那幽怨的歌声,曾在白姐心里唤起一种深深的惆怅。她突然想哭,觉得自己的心缺了半边,不知向谁去寻……
  白姐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烦恼的原因……
  太阳渐渐西沉了,洱海闪耀着金碧辉煌的波光,一个个雪白赤裸的女人在金色的浪尖浮跃,喊叫着上船。白姐慢悠悠地游向小船,她在水里想:“别的女人也像我这样要求丈夫吗……对!沙金娘年轻时候是没有计划生育也没有电影的!啊!我们现在多好……”
  她翻转过身来,仰躺在金色的海面上。
  天上有一抹乳黄色的浮云……

     
  第二年初夏的一天,在白姐父母家里。
  “唉,老哥,你说我们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嘛!”阿爹突耸的眉骨下一双沉郁的眼睛已经发红,他直愣愣地望着桌上晃泼的酒。
  老海东精神矍铄,用手抓了一个油炸的沙劳给扔进嘴里,眼睛盯着桌上拌红辣椒的生皮和一碗冻鱼,笑眯眯地歪着头哼起了小调:
  祖先生你做什么?
  祖先生你来做人。
  阿嫫生你做什么?
  生你来捉鱼。
  阿爹摇摇头,突然站起来咚咚咚地跑上楼梯,楼上一阵翻腾,他拖下一张破旧的老麻网,散发着海藻的干霉味,他双手瑟缩地抚弄着那些被虫咬断的麻丝。
  “瞧啊!这是真正的老麻网,我的老麻网啊,从两百个眼子生到两千五百个眼子,现在谁也织不出来!哼,成立人民公社那阵子它给我抖了多少威风啊。老子是海东有名的大网队长,1957年7月18日,老子领着大网队一夜拉得六千多斤鱼。”他猛地抓起酒蛊灌了一口,又拖着那张旧网说:
  “那时候啊,我全身的筋骨就像是灌了神仙的力气。撒大网啊,一松、二紧、三拼命!”他猛地抡起胳膊转了一圈,把网撒得满地圆:
  “那些银子一样蹦跳的鱼啊,多得像做梦,做梦……”他的声音渐渐轻了,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流下来。
  老海东看着他的老朋友,像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很想再唱点什么,可嗓子眼像被堵住了,于是他在倾听,听这个洱海渔老倌的心潮起落,听他一生的理想和悲欢。他非常爱他的老朋友,每次只要下山来都要钻进老朋友的船舱里或堂屋中喝上一场,痛痛快快地讲上一场,把积压在心里的调子唱上一场。
  老海东从小是个流浪的歌手,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父母是谁人。解放前他有时在海西给喜洲的大户人家吹唢呐,没有生意的时候他就跑到剑川、鹤庆地方唱调子过生活。据说他在鹤庆地方遇见了红军,他唱着《迎凤凰》的调子把红军带进一个个关门闭户的白族村寨。红军走了。留给他一件白羊皮褂,他穿着那件白羊皮褂又开始流浪。他跟着一队去缅甸卖草药的马帮走到了仰光街头,他用白族话唱出的《青姑娘》、《泥鳅调》吸引了仰光街头乞讨的孩子,卖芭蕉的穷汉。
  “幸福啊!你在哪里……”他弹着大三弦高唱。
  有人在他讨钱的破帽里放着一尊小菩萨。
  他揣着小菩萨,拖站被瘴气和饥饿啃啮剩下的一把骨头回到洱海边。洱海解放了,他开始了真正的幸福生活。他坐在高高的老梨树下,望着从两山间透出的远远的洱海,海上滑过的白帆,弹起老三弦唱道:
  白茫茫,蓝幽幽的洱海哟!
  海底生着幸福的玉白菜。
  ……
  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成过家,孤零零地守着梨园。他深知人的好,也看透了人的恶。他由于自己的精神力量像苍山洱海一样强大,像蓝天一样宽广,所以他觉得他的思想是没有尽头的。当他死了以后又有别人继续思考下去,比他思考得更远,再下一个人又会思考得更远,以致无穷无尽。这种想法使老人产生出一种痛苦的慰藉,一种既乐观又怅惘的感情。他常常在守梨的窝棚里给娃娃们讲一些善与恶的民间故事,双月岛上的人都很尊敬他,说他见过世面,不论是买船料,还是送儿子当兵都要先来问问他能不能去。
  “是谁呀,谁在门外?”老海东放下筷子。
  “啊哈,小白花儿,我早就说过了,要不是你回家来拌生皮我是不喝这酒的,来,喝一口吧。你忘了你小时候,拿着小壶盖装上水,坐在我身边,我吃一口酒,你喝一口水,哈哈哈。”
  白姐垂着两手走到桌边,斜视着父亲:
  “你少喝点吧!”
  阿爹猛地站起来指着白姐说:“你说,这些娃娃们见过什么拉大网,正是下海的时候,来个‘文化大革命’乱炸鱼炮,乱放鱼苗,把好好一个海子弄得乱七八糟,他们见过什么?不就是见着鬼头大虾几个,老草鱼几条……唉!”
  白姐扶着他坐下来,他沮丧地说。
  “海穷了,人老了,网也闲了……”
  “阿大在家吗?”大门口进来阿黑,他手里抓着一把水草,草里有几条小鱼。
  白姐一见阿黑进来转身就走了 ,老海东诧异地望望白姐又望望阿黑。
  “阿大,你见过这种小鱼吗?”阿黑气喘嘘嘘地把水草递到阿爹眼前。
  阿爹把几条小鱼放在掌心,唾了一口道:
  “就是这种小贼,就是它,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和端阳哥去白沙崖看修坝养鱼的事,见那海边上成群结队地来了这种东西,现在正是鱼产子的时候,让这些家伙把鱼子一吃光,冬天的鱼就更少了!”
  “哈哈哈,从前是大鱼吃小鱼,现在是小鱼吃大鱼!”老海东大笑。
  “阿黑,你坐下!”阿爹用脚踢开撒得遍地的乱网说。
  “这种小贼,我捉了一辈子鱼也没有见过,它不是洱海的子孙,肯定是鱼种站放来的杯苗子。要么你叫端阳他们挑几担‘六六粉’去海边撒它一片,杀死它几代龟孙,咯得?”
  “嘿!你乱说什么呀,这不是好的坏的一锅端吗!”阿黑端起桌上的茶杯子喝了几大口水,一抹嘴说:
  “阿大,我是来讨你的主意的。前几天我看了一本《淡水养鱼》的书,其中谈到自然调节的问题,就是说要放专门吃这小贼的一种鱼到海里来,把这种小贼吃光就解决问题了。”
  “是吗?好孩子你细说说。”老海东扶着阿黑的肩膀。
  “阿黑,你喝酒,要不你抽烟。”两个老倌围着阿黑转了起来。
  “我是想明天一早搭船进城,去给管理站提个意见,叫他们下来调查情况!”
  “嗯,你倒是读过一点书,也懂得一些海的事情,就是你连说汉话也白声白气,怕那些专家们不听你的。”阿爹说。
  “白声白气咋个?就凭这点白族声气管这个海!”阿黑粗大的嗓门震得屋顶嗡嗡响。
  “好哇!老哥,你听听,你还说海子穷,我看穷不了!”老海东拍拍阿黑的肩膀。
  白姐在厨房里听见阿黑的声音,心咚咚地跳,她从门缝里偷偷望着那个粗大的阿黑。慌忙从石水缸里提出一条鱼飞快地刮好,把压住的灶火又吹旺起来,她的耳朵在听着外屋说话。
  “阿黑!你爹可是个真正有骨气的洱海人,那年冬月碰着苍山顶上那个寡妇婆娘出来了,我叫他把网扔掉,扔掉!他说是公社的网硬死也不扔。船是翻了,捞了三天捞不着,他是真正的洱海人啊!他也算有福气了,睡在洱海底,天天看着儿子来捉鱼……”
  “阿黑!读书是对的,你就是要多读书,你去赶三月街时看见太和村那块南诏石碑没有?南诏是我们白族的大诏,诏王是常派弟子去长安读书的,一个民族要强大就要读书。你们现在好啦……”
  “阿黑!你会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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