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桃花源记》总以其理想世界吸引着后人。张旭远远望到桃花溪上游一点朦胧景象,便幻觉着真的可以进入桃花源了。由这幻觉主使,他便去"问渔船"--陶渊明说是有人驾渔船发现桃花源的嘛,张旭当真了。再看他那问话,用词之优美,语调之急切,向往得已把整个生命扑过去了。这是艺术家的"痴"。"痴",以幻为真,全情投入,理性退让,便有"跟着感觉走"的艺术作品,突现其生命本色。张旭书法的成就也可作如是观。
三、 刘眘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柴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阙题
这类诗,作者只把自己的感觉轻描淡写般说出,读者便随之落入一个优美的环境与恬澹的氛围里,排除烦躁和戾气。
捉摸这诗,原题应是入山访高士之类:白云尽处才是探访之路的起点,可见其居处之幽深。一溪流水飘逸着春的气息,令人悠然向往,路虽远,而调子之轻快却证明人并无倦意。及见其门,更觉其与自然一体,根本与名利不相关。再入其庭院厅堂,则是一种浓厚的文化气息。而那些阴阴柳树,更让其主人显出近于五柳先生的品味了。
然而以上都还不是本诗最精彩之处。且看末联,句子表面意思说的是:即使太阳射出白炽的光,在这院里也会变成清辉洒在衣裳上。这应当是作者中午到达时一种自然出现的感觉。而作者的灵性却马上捕捉到这现象的符号意义:它最足以显示这座"读书堂"的超群拔俗,炎热在此一律化作清凉。这是自然的启示,也是人格的启示。作者对主人的赞赏已无以复加,而文字上没有任何俗态。如此不动声色运用意象,不是真正的诗人绝对办不到。爱诗的人讨论诗味,千祈不要错过这样的诗。
友 好 诤 言
第廿二讲,评崔颢《黄鹤楼》又别树一格,将沈德潜评该诗"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的评价作现代诠释,将诗论与诗评融为一体,以"诗"证"论",以"论"品"诗"。"虚"(论)者实(诗)之,实者虚之,这是别开生面的分析。昔贤和今人评崔颢《黄鹤楼》诗常斤斤于它与李白《鹦鹉洲》、《登金陵凤凰台》等诗的先后承传问题。今人又找出初唐沈佺期《龙池篇》,认为崔、李二作"皆出于沈氏",并说崔作"前四句透露出由古体向近体过渡时明显痕迹"(李雁《〈黄鹤楼〉与〈鹦鹉洲〉》载《文史知识》01年1期)。福智兄却有自己的看法,认为"这几句诗越出律诗规律藩篱,却具有极强大的'情感冲击波'。……两个自然喷射而出的'空'字则还传达出其极大的遗憾。"全诗前半"望长空神驰千载"后半瞻大地景物凄迷,都是"心灵的自然展示",与清纪昀批语"崔颢偶然得之,自然流出"恰合。文艺创作上选材、命意、结构、思路上有传承,有相互启发、吸收,但也有灵感之来偶然契合处,崔、李未必仿《龙池》。
评张旭《桃花溪》,刘眘虚《阙题》两诗共同的艺术特征是"跟着感觉走",生命真情的自然流露。福智兄更用诗人"思维之眼"看出该诗景物中依稀显露出一次访问的地点、时间、行程,登堂入室的所见、所感,景中人与景中情可以意会。这与福智兄论诗,似宗司空图、严羽"神韵"一派有关,所谓"挂角羚羊妙无迹"者,也许这生命的自然展示、意趣的随机流露是诗家上乘。但人的审美观美学趣味是丰富的、多元的,偏拘一格,便曲高和寡。他在《美在生命》专著第五章"境界说"中说"如果从'不隔'角度筛选杜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可称典范,《石壕吏》则不能入选了。"前者为天壤间"第一快特",固属典范,后者更是天壤间第一首"诗小说",篇幅之短、剪裁之妙、天衣无缝。倘开讲杜诗而不选该作,未免有沧海遗珠之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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