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雲、水本是兩種極平常的物象,詞人卻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取喻,新奇生動地表達出明知對方情淺意薄而自己仍然執著苦戀的深情。這正印證了黃庭堅所說的“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終不疑其欺己”的“癡”。 淡語能表深情,常常是得力于“字外盤旋,句中含吐”(先著《詞潔》)的透過一層的句法{“透過一層”的句法(簡稱“透過句”),是宋詞中常見句法,意思是說縱然如此,也無可奈何,何況不如此呢。參唐圭璋《詞學論叢》之《論詞之作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排印本,第850~851頁。}。如“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阮郎歸》)。語短情長,情意層層深入。 北宋後期,除柳永和蘇軾詞之外,《花間集》也是詞人追步的一種藝術典範,李之儀及其友人吳思道等作詞即是以《花間集》爲準則。晏幾道更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陳振孫《直齋書錄題解》卷二一)。他的詞艶而不俗,淺處皆深,從語言的精度和情感的深度這兩個層面上把《花間集》以來的艶詞小令藝術推展到了極致。他在宗柳學蘇之外,獨樹一幟,給北宋後期詞壇增添了異樣的風彩。清人馮煦說小山詞“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蒿庵論詞》)。這種獨特的藝術魄力,也贏得了當時衆多詞人的喜愛,以致羣起和作,成爲兩宋詞史一段罕見的景觀{據《景定建康志》卷三三載,當時存有書版“唐《花間集》一百七十七版,《和晏叔原小山樂府》二百四十六版”。《花間集》500首小令爲177版,依此推算,246版的和晏幾道小令詞,約有700首。和一人之詞多達700首且編成一集,這是宋代詞壇上罕見的現象。可惜這些和詞久已失傳,此事也一向不爲後人所知。}。
第三節 秦觀 傷心人的傷心詞 情韻兼勝 採小令之法入慢詞 將身世之感打幷入艶情 秦觀(1049~1100)和晏幾道一樣,都是“古之傷心人”(馮煦《蒿庵論詞》),詞中浸透著傷心的泪水,充滿著揪心的愁恨{在北宋詞人中,秦觀和晏幾道使用“淚”字頻率最高。據《全宋詞》計算機檢索系統統計,晏詞260首,含“淚”字的有47首,使用頻率爲18.1﹪,居第一位;周邦彥詞186首,含“淚”句33首,頻率爲17.7﹪,居第二位;秦詞77首,含“淚”字的有13首,頻率爲16.8﹪,居第三位,如果將有關哭泣的語句也計入,則秦觀共有19首詞含有淚,使用頻率爲24.7﹪。其他使用“淚”字頻率較高的北宋詞人是:歐陽倃224首詞,含“淚”句有26首,頻率爲11.6﹪;蘇軾詞362首,含“淚”句35首,頻率爲10.7﹪;賀鑄詞283首,含“淚”句33首,頻率爲11.6﹪。}:“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盡,許多愁。”(《江城子》)“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千秋歲》)這些江海般深重的愁恨,都是詞人歷盡人生坎坷後從心底流出,即馮煦所說的“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之詞,詞心也”(《蒿庵論詞》)。 秦觀,字太虛,後改字少游,高郵(今屬江蘇)人。他少年豪俊,胸懷壯志,攻讀兵書,準備馳騁邊疆,建立不朽的奇功偉業,幷以爲“功譽可立致,而天下無難事”(陳師道《秦少游字叙》)。不料,世事艱難,他37歲時才中進士,到43歲才在朝廷謀得秘書省正字一職。不久即被捲入黨爭的政治漩渦,隨著蘇軾等屢受迫害,先後被流放到郴州(今屬湖南)、橫州(今廣西橫縣)和雷州(今廣東海康)。由于他的人生期望值過高,對于人生的挫折和失敗又缺乏足够的心理準備,故一旦希望破滅,就異常失望和痛苦。秦觀心理承受能力較弱,被貶到雷州時,曾自作挽詞,喪失了對生命的信念,故此後不久即逝世,年僅52歲{秦觀生平事跡,可參《宋史》卷四四四本傳。}。他的詩被人稱爲“女郎詩”(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首》之二四),詞中泪水盈盈,情調悲苦,與他的經歷和個性氣質都有關係。 在北宋詞壇上,秦觀被認爲是最能體現當行本色的“詞手”。晁補之即說黃庭堅不是當行家語,而認爲“近世以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評本朝樂章》)。陳師道也說東坡詞“要非本色。今代詞手。唯秦七、黃九爾,唐諸人不逮也”(《後山詩話》)。秦觀詞的內容幷沒有脫別恨離愁的藩籬,其妙處在于情韻兼勝,即情感真摯,語言優雅,意境深婉,音律諧美,符合詞體的本色和當時文人士大夫的審美趣味。 柳永的慢詞,篇幅容量大,又長于鋪叙,但以些結構單一疏散,語言俚俗,過于直露,而缺乏深長的韻味{如李之儀《跋吳思道小詞》即說柳詞“鋪敘展衍,備足無餘,形容盛明,千載如逢當日。較之《花間》所集,韻終不勝”(《姑溪居士文集》卷四○)。晁補之《評本朝樂章》也認爲柳詞乏韻。另參楊海明《唐宋詞論稿·論秦少游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排印本,第148~163頁。};五代以來的小令,語言含蓄,結構縝密,意境深婉,但體制短小,韻味有餘而容量不足。秦觀則以小令作法的長處彌補慢詞創作中存在的不足,從而達到情韻兼勝的審美效果。宋人蔡伯世早已指出:“蘇東坡辭勝乎情,柳耆卿情勝乎辭,辭情兼稱者,唯秦少游而已。”(見孫兢《竹坡老人詞序》,《百家詞》本《竹坡老人詞》卷首)如名作《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此詞與柳永的《雨霖鈴》有神似之處。別時的傷感,往日的柔情,別後的思念,層層的鋪叙,但情思幷非一瀉無餘,而是情一點出,即用景物烘托渲染(所謂“點染法”)。剛提“舊事”,即接以“煙靄紛紛”,欲吐還吞。詞末不待情思說盡而結以景語,較之柳永《雨霖鈴》結句“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的直露,更含蓄而有餘味。于此也可見秦觀學柳而又善于變化{關於秦觀學柳永作詞,參見前第四章注[20]。又秦觀也曾學柳永作俚俗艷詞,如《河傳》二首、《呂令》二首、《浣溪沙》(腳上鞋兒四寸羅)等。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說:“少游、美成,詞壇領袖也。所可議者,好作艷語,不免於俚耳。”}。詞的語言清新淡雅,“抹”字、“粘”字,由錘煉而得卻不失本色。其他如《望海潮》(梅英疏淡)、《八六子》(倚危亭)等慢詞名篇,亦同其妙。 秦觀的小令也是辭情兼稱,如《鵲橋仙》的“金鳳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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