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醇香幽悠的历史书卷静卧在我的面前，岁月如小鸟般翩飞，颠倒时空的时候，有一曲英雄的颂歌，丝丝缕缕飘荡在耳际。项羽就在这乐声中，挟着战争的风云、人性的善恶，扑入我的梦乡。

　　最早邂逅项羽，是在父亲给我的一套《前后汉故事演义》中。那时候，稚嫩的心灵和脆弱的理性承受不住太多的仁义道德，所以只能让项羽剽悍的身体、粗暴的性格、传奇的人生和壮志凌云的气势近乎残酷地冲撞不谙世俗的灵魂。我惊叹于他的无所畏惧，惊叹于他勇往直前的凛然气概。我艳羡他非凡的业绩，艳羡他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潇洒理念……从那时起，项羽就成为我的偶像，以英雄的名义虔诚供奉在内心深处，像酒香般熏染着我。

　　和项羽同时期的汉朝开国皇帝刘邦，是项羽的死对头。历史学家经常将他们作对比。刘邦之所以能够“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全靠了他识人心，能用人，所以得民心者得天下。和刘邦不同，项羽的缺点是脾气暴躁，性格乖戾，能逞匹夫之勇，不善用人之长，所以落得个霸王别姬，自刎乌江的结果。历史的教训仿佛在昭示世人。但是我品味政治家的格言时每每心寒。实际上，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刘邦是一个不择手段、无情无义、奸诈狡猾的小人。项羽要杀了他父亲煮汤，他竟然要分一杯喝。他装腔作势，虚情假义，洗着脚见人，不穿好衣服见人，斩白蛇造反，把阴谋手段使尽了。韩信“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就是刘邦一手造成的。所以刘邦作君能行，作臣可以，却万万作不得正直善良之辈的忠诚朋友。政治上的野心歪曲了刘邦的人性人情。

　　岁月悠悠，时光易逝，当我在滚滚红尘中跌撞前行，用青春和生命书写人格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的局限。项羽其实不应该是一个英雄，而应是一个普通的人，执著地表现自我的人，没有虚假和伪饰，只是真实地描绘自我、真我和本我的人。项羽没有得到江山，对痴迷权柄和地位的人来说，无疑是惨败。但是项羽因此得到了很多。四面楚歌，当项羽悲吟“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时，虞姬拔剑自刎，用鲜血为他们的爱情镀上神圣的艳红。乌江畔，亭长以舟渡马，项羽的爱骑也没有背叛主人，它眼望项羽，悲怆一跃，溺水而亡，留下一段可歌可泣的美丽神话。鸿门宴上，项羽喜爱忠于刘邦、英武善战的樊哙，明知他是自己的敌人，仍然以肉相赐，倍加欣赏，虽说有些迂腐，却将宽容友好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刘邦残忍地要分其父一杯肉汤时，项羽也没有一时冲动，真的煮了刘邦的父亲，却以礼相待，最后放他回去。对于自己的失败，他能承担责任。乌江边，他本可以回去，再整山河，卷土重来，但想到伴随自己出征的八百子弟兵而今只剩下自己一人，自叹无脸见江东父老，不愿回去。功名利禄对项羽只是一堆粪土。项羽的失败，不是人性的失败。

　　战鼓息了，硝烟散了，历史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自有人评说。春花春草，秋风秋月，却依然在居所的门槛外绿着，在窗棂边亮着，在耳边发丝前拂着。永恒不是人心的欲求。总会有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不再记得项羽，不再为那些岁月把心灵的客厅塞得满满的，但是还有一些东西，感动过项羽的东西，会依然感动我们，会让我们的一声叹息，像项羽的那样悠长。

　　●徐锦忠